飞艇盘旋在一方破败停机坪的上空,跌跌撞撞不断尝试降落,如同一只不甘心的锄头想要狠狠地料理脚下的田地,但次次都刨歪。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才终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又剧烈地抖了几抖。震得舱内零碎叮当作响,才总算不甘心地瘫软下来,彻底熄火。
“啊——”
被摇晃到灵魂出窍的何时瘫在座位上,双目失焦,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裹在身上那条毯子早已在颠簸中崩开滑脱,他只能将一角紧紧抓在胯部。于是,那两条精致长腿,便如同贝类被摇晃到晕厥后,吐露出来的最鲜嫩柔软的内里,毫无遮掩地滑露出来。
“为什么?何之遥?” 何时岔开腿,揉着发麻的屁股问。
何之遥正在飞行后检查,闻声下意识回答,“什么为什么?” 刚转过脸,就被这奢靡的景象惊到,差点把操纵杆拔了,“你……你怎么回事?!”
何时将身侧的毯子往腿上一掀,指责道:“你都能让它瞬间悬停在窗前,为什么不能干净利落地停在这儿呢?”
一路上,何时问了无数个为什么,何之遥回答得十分爽快,解释得酣畅淋漓。这次,他目光扫过窗外破败的景象,斟酌片刻,才解释:“如果,这艘飞艇要是像出现在你窗前一样,瞬间停在这个停机坪上。那明天,它可能就没了。”
“那它去哪了?”
“被人偷走了呗~你说的‘瞬间悬停’可是这艘飞艇最贵的科技,并不是普通人该拥有的。这是属于我的专利!而我这番操作,就叫财不外露!”
何时品味着这段话,不太理解,“我有点不明白,财在哪里?这个科技是黄金做的?”
“科技!科技懂吗!科技本身就很贵!”
何时懵懂点头,“就像爱情无价?”
“差不多吧!”何之遥调侃道,“啊哈~这玩意倒是和你的爱情比不了。”
何时轻轻摇头,“我的爱情很廉价。” 他不想多说,他也清楚地知道,在这段爱情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他自己。
“别这么沮丧!虽然克里斯不是个好人,但我看得出来,他很珍视你,” 何之遥想起克里斯毫不犹豫地用肉身挡在他的枪口和何时之间,肯定地说:“相当——珍视!”
听到这话,何时没有一丝高兴,目光警惕,紧绷着脸,质问:“你是不是想把我送回去?”
何之遥哈哈大笑,“那倒没有!请放心。在你提出‘回去‘之前,我不会有这个想法!” 他跳下飞艇,“你在这等会儿,我去给你找套衣服。”
何时透过舷窗,看见何之遥驾驶着一辆小巧的机车往停机坪边缘的一间小房子哒哒哒去。这间房子的背后,是一片气势恢宏的庞大建筑群,像一个沉睡的金属巨兽,泛着金属的冷光,昂着头不屑俯瞰脚下一切,神秘而冷傲。
不一会儿,何之遥拎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回来,“只有条裤子,我和停机坪管理员借的。洗干净了。内衣我家里有新的。”
何时接过裤子快速套上。
“诶?诶?诶?” 他突然停下动作,双手别扭地在身后摸索,脸上带着明显的不适和窘迫,“你快帮我看看后面,是不是有个坚硬的异物?”
何之遥耐着性子翻找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异物。何时将裤子脱下来。两个人又翻来覆去捏了半天。
何之遥啧了一声,捏着一个略硬的线头问:“会是……这个吗?”
何时想起克里斯给他读的睡前小故事“豌豆公主”,泄气地扯过裤子,默默地套回腿上,“走吧。”
何之遥跟在后面挠挠头,“除了线头也没别的了,难道刚才起静电了?”
何时下了飞艇,脚踏上地面,感觉那片建筑群更恢宏了,他指着那只‘金属巨兽‘问:“那是哪里?”
“生命永恒生物集团,这个星球最大的公司,最顶尖的人才,都在这里面。你看见的最高的那个闪耀建筑,叫中央主塔,实际上离咱们还有四十多公里。” 何之遥哒哒哒驾驶着那辆小机车停在他面前,扔给他一个备用半盔,“上车。”
从何之遥身侧伸出脑袋,何时的眼睛亮晶晶地问,“这个公司很厉害吗?”
“很厉害。定义科学边界者,主宰星际文明。这是他们的标语,也是他们的现实。”
机车绝尘而去,驶向那“金属巨兽”投下的、被其阴影笼罩的荒凉之地。大片的低矮建筑扑面而来,它们堆积拼接在一起,像顽童组装的积木玩具。
何时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冷漠巨兽”,心想:一个是无比强大的金属巨兽,一个是勉强拼凑的积木玩具。
然而,当机车真正驶入这片“积木”的迷宫,何时却发现:近看之下,这里虽然破败凌乱,却并不肮脏。没有地牢的浑浊不堪,反而能看到一些被精心打理的角落,甚至狭小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缝补后的娃娃玩具。
“欢迎来到兽人社区。”何之遥的声音随着颠簸的路面有些晃。
“等等……” 何时发现了盲点,“何之遥,你不是星人吗?为什么住这儿?你是一名星人吧?一名真正的星人为什么会和兽人混在一起?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尖锐,何时礼貌道歉:“请恕我冒犯……”
何之遥哈哈大笑,坦然回答:“你的质疑很合理。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我清楚的知道我是星人,却本能的不想去星人区,我觉得这是潜意识给我规避危险的信号。而且联邦有规定,星人区不能收留身份不明的人类。但兽人区不在乎这些。我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人查身份证明。”
“身份证明?” 何时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为什么要查这个?”
“那东西,能告诉别人你属于哪里,该待在哪里,能享受什么,不能靠近什么。没有它,你寸步难行。” 何之遥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你在奥拉姆米纳怎么证明你是你?”
“我不需要证明。” 何时下意识地回答,有些茫然,“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呢?为什么不一样?”
何之遥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当你越接近权力顶端,所有人就会主动认识你。而你,就不需要这些繁琐的证明,来告诉别人你是谁。但现在不一样了,何时。如果有人问你,你是谁?你要怎么回答?”
“那……那要怎么回答?” 何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
“这就是我住在兽人社区的原因,”何之遥语气缓和了些,“在这,没人会揪着你的身份刨根问底。你可以说你是我的孩子,我很乐意认你这个儿子。”
“我感觉到了冒犯!”
“我只是举个例子~好了,不说这个了。” 何之遥强硬地转移着话题,“这里的兽人构成和奥拉姆米纳的兽人部落不太一样。这里的人,大多就在你刚才看见的那个公司里面工作,虽然做着最低等的工作,但好歹还算自由,能挣一份活命钱。你看见的房屋,都是用生命永恒废弃的材料拼凑。他们很有天赋,拼得还不错。”
机车在巷道里又行驶了一小段,何时望着那些用废弃材料拼凑却努力维持体面的房屋,回味着何之遥关于“身份”和“证明”的话。一个问题,终于压抑不住地浮上心头,似乎预感到答案并不会美好,却又忍不住想问:
“何之遥……奥拉姆米纳的兽人部落,是什么样的?”
何之遥沉默了一下,机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一些,“在……至少在这儿的兽人看来。那是一个残酷的世界。那儿的兽人随时可能成为奴隶,没有自由,像货物一样被卖掉,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他乡。” 他感觉攥在腰侧的手开始颤抖,连忙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何时,你并不知情。再说,奥拉姆米纳的兽人是被他们的首领卖掉的,克里斯只是一个奴隶的搬运工。”
“搬运工……搬运工……”何时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摇了摇头,“你见过奥拉姆米纳的地牢吗?”
“那倒没有。”
“我见过……我见过……” 何时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他并不‘只是’,并不!我吃的喝的,都是那些人的血与泪,都是那些人的哭嚎……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并没有死在他乡,而是直接死在了地牢……被挤死在了地牢。而我,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那些混着恶臭的绝望画面猛地撞入脑海,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何时甚至来不及再说一个字,猛地侧下腰:“呕——!”
刚停下车,何时就踉跄着滚了下去,扶着旁边掉金属杆子,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
何之遥轻拍他的后背,略像笨拙地安慰道:“吐出来……吐出来就好……别去想……别去想……”
那数百人的绝望汇聚成的低沉嗡鸣,又在耳边响起,他们又在自己耳边喘息、祈祷,不断……不停……何时捂着脑袋,嚎啕大哭:
“我忘不了!我忘不掉!怎么办?!我忘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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