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肃静,柔和的光照亮每一个角落。墙上贴着几条励志育人的标语,再或者挂着几幅科学界泰斗的画像。穿着得体、学识渊博的教师站在幕布前,手拿写字板,将公式和知识不断投放到幕布上。他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静地陈述,试图将每一句话清晰地传递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台下一个个小方桌,学生们用专注的眼神注视幕布。没有交头接耳,只有沙沙的笔记声。这是何从透过书本“见过”的场景,神圣而理性。
而现实。
露天、喧嚣、来来往往,每个路过的兽人都会喊一声“何老师又上课啦?我让我家孩子来听!”。他那位“学识渊博”的新爹——何之遥,正吭哧吭哧地把一袋沉甸甸的土豆撂在社区中央那个满是灰垢的露天烤炉旁,然后手脚麻利地支棱起一张满是划痕的折叠小桌,再把土豆咕噜咕噜地滚到桌面上。
而他自己,这个曾经被用顶尖资源培养的“完美复制体”,此刻正像个学徒工一样,灰头土脸地蹲在炉子前,苦哈哈地拿着个笨拙的夹子,按照新爹的指挥,手忙脚乱地往炉子里添着黑乎乎的木炭块。
“然后把它点着~” 何之遥将点火枪递给他。
呼——呼——呼——
点火枪不停地喷着火焰,不停地扫过炉内的炭块,但众多炭块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理想中捧着珍贵典籍的手,现在提着破夹子。
理想中聆听智慧教诲的耳朵,现在听着木炭的嘲讽。
理想中观察万物生长的眼睛,现在被熏地泪流满面。
这算什么上课?这还不如叫烤土豆聚会! 一股无名火混着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何从脱口而出:“何之遥!我就剩一年时间了!你让我早起,就是来给你当搬运工,给你烤土豆的吗?我要回家!我想看书!”
何之遥正慢悠悠地掏出一小罐盐,放在桌子上,一抬头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爆炸小黑鸡!”
何从急了:“何之遥,我就剩一年了。我只有一年了……”
何之遥接过点火枪,“宝贝儿,我知道。你接触了知识,觉得它美妙。你想用这一年只和它玩。但这些知识能拿来干什么,你试过吗?
木炭的燃点是260摄氏度到315摄氏度之间,点火枪火焰温度肯定是上千度了。你为什么没点着?”
何之遥捡了一些干树枝和干树叶做为堆在炉子中央,然后将木炭以锥形结构堆在这些干燥材料上。
啪——呼——
干树枝被点火枪点着,燃起的火焰自下而上蔓延,慢慢引燃了周围的木炭。
何之遥递给何从一块纸板,“看,这就燃烧了。你知道我给你这块纸板用来做什么吗?”
何从接过纸板,“是要让空气流动吗?”
“对,你很聪慧!”
“这只是书本上的内容罢了!” 何从小心翼翼地扇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燃起的煤块,“是不是因为我拿着点火枪来回扫,温度没有达到?”
何之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起夹子轻轻地将燃烧的煤块拨动到底部,“知行合一,认识和践履,本是一体,不可割裂。这是我的——”
脑中陡然炸响。
“呃——!” 一声痛哼。
铁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何之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我的……我的……”
答案就在脑中,但有两股势力叫嚣:“我是何——!”“我是何——!”“这才是我的记忆!”“明明这才是!”
何之遥无法自主选择,他只能徒劳地站在那里,剧烈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嗡鸣声不断在脑中叫嚣、争斗,眼前的火焰开始扭曲……
“别想了!!!” 何从魂飞魄散,紧紧抱住何之遥,用尽力气向后拽!两人一起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别……想了……别想……了……爸……爸……别想了……”
何之遥瘫软在何从怀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了。像是得到了一个信号,那阵可怕的嗡鸣和剧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一片虚脱的空白。
“哦……真是一场噩梦……” 何之遥喃喃道。幸好,他不是无依无靠。“宝贝儿,谢谢你。”
见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好奇张望的兽人孩子们,何从顿时不好意思,推搡着何之遥:“好了就赶紧起来!是不是他们?是不是要上课了!”
“好的,宝贝儿。”
“不要叫我宝贝儿!”
“好的,小从。”
十来个未分化的兽人,他们还带了给“小宝宝”的礼物。
“这是我攒的布头做的小袜子!”
“我妈说你要多吃蛋!”
“听鹏鹏说你怀孕了。我们准备了礼物。希望你能用上。”
“什么?!” 何从的脸瞬间扭曲,大吼道:“鹏鹏!鹏鹏——!那个造谣的混蛋是谁?!”
孩子们被他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指认:“是鹏鹏……”“对,就是那个黑黑壮壮、长牛角的!”“他昨天说的!”
何之遥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啊~是昨天帮我抬车那孩子,看来是他误会了。”
“是我!是我!谁在叫我?!” 说鹏鹏,鹏鹏就到。他咚咚咚地跑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谁在念叨我’的憨直好奇。萝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何从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要揪住鹏鹏的衣领,气得声音发颤:“你!是你到处造谣说我怀孕了?!”
鹏鹏被他吼得一愣,眨巴着圆眼睛,非但没怕,反而一脸‘这还用问’的实诚表情:“啊?你没怀吗?你昨天吐得哇哇的,还捂着肚子。” 他甚至还转头向萝萝寻求认同:“萝萝,你说是不是很像?”
萝萝没有附和鹏鹏的说法,直接鞠躬道歉:“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对不起呀!”
鹏鹏仍不服气,“真的很像!”
何从简直要吐血:“那……那只是肠胃不舒服!!”
鹏鹏挠了挠他那头硬茬似的短发,依然有点不服气:“可你为啥还哭得那么惨?光肚子疼……能疼成那样?”
“我……” 何从一下子噎住了,那段不堪的记忆和地牢的景象猛地涌上心头,让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之遥适时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何从微微发抖的肩上。他看向孩子们,语气平和却带着严肃:“这是何从。他是我的孩子,会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他之前吃了很多苦,身体不太好,心里也很难过。所以才会吐,才会哭。” 他特意顿了顿,目光停在鹏鹏身上,“不是所有呕吐和眼泪都代表一种可能,鹏鹏。”
鹏鹏对上何之遥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爽快认错:“哦!知道了何老师!怪我,看岔了! 对不住啊,何从!” 他甚至还拍了拍胸脯:“以后你肚子再疼,找我!我背你去找何老师!”
孩子们也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呀!”“何老师的孩子呀!”“你们长得真像!”
何之遥看着气氛缓和,拍了拍手:“好了,小插曲过去!孩子们,各就各位,准备上课!今天教你们怎么科学的烤土豆!”
***
回家的路上,何从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堆五花八门的小礼物,下巴微微抬着,跟在何之遥身后,一路维持着彬彬有礼的矜持姿态。
一路走回来,不断有邻居热情地打招呼:“何老师,你家孩子真俊!又有礼貌!”“何老师好福气啊!”“何老师,孩子他父亲……是个星人吗?”“何老师,你还会和孩子父亲……”
何之遥一律笑眯眯地点头应着,对最后那个问题,熟练地一摆手,语气轻快又带着点调侃:“嗨!谈恋爱多费钱啊!还是单身自在!”
推开家门,何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只终于归巢、卸下所有伪装的小鸟。他几乎是蹦跳着冲到那张破沙发前,膝盖一软,缓缓将怀里的礼物全散落在柔软的沙发上。
他的目光在那堆小玩意儿里飞快地扫了一圈,仅犹豫了片刻,就精准地捏起了一个最符合心意的礼物,那是萝萝送的——
是一幅画在粗糙硬纸卡上的小鸟。那鸟身子圆圆的,眼儿也圆圆的,用某种闪亮的矿石粉末点缀着,眼睛里透着一种自由又灵动的光,俏皮可爱。
何从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而这只鸟,就是自己!他举着画雀跃喊道:“爸爸!我能把这幅画挂在我卧室墙上吗?”
何之遥正背对着他,在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木箱里埋头翻找着什么,弄得叮当作响。听到这声呼唤,他翻找的动作一顿,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抖,随即:“当然可以!挂哪儿都行!你说了算!”
一滴泪掉在了木箱里,只有一滴。
他又更卖力地在箱子里掏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记得就放这儿了……啊哈!找到了!”
何之遥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了出来。那是一个银灰色头盔,些许磨损的痕迹,侧面延伸出几束粗壮的线路。
“这是一个‘非侵入式脑机学习仪’。应该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算是个老古董了,但很好用。”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头盔侧面一道细微的划痕,眼神有些飘远:“我小时候……就是戴着这个,第一次‘看见’了日轮星的表面,‘听见’了宇宙的声音。” 他轻笑了一下,目光回到何从脸上,充满了某种殷切的期待:“我的科学启蒙,全是它教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何之遥又搬出一个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箱,打开卡扣,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指甲盖大小的存储介质。
“真正的宝藏,都在这儿了。” 他拿起一枚,对着光看了看上面微刻的编号—0001,“去吧,以你的天赋,一定能和它玩得很好。”
***
何从独自坐在床沿,心情如同即将朝拜星神的信徒一样,混合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期待和一丝敬畏。他指尖微颤地拿起那枚标注着 “0001” 的存储介质。
“咔哒。”
介质精准地扣入了学习仪的插槽。接通电源。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将那个略显沉重、触感冰凉的头盔,缓缓地戴到了头上。
学习仪正式启动——
刹那间,所有的黑暗褪去。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坐在床上,而是被抛入了无尽的虚空。
一个清晰冷静的女性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脑波接口同步完成。”
“Hello,何时。欢迎回来。”
Hello,何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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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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