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曾幻成亲,身着吉服在亲人的期待中按周礼完婚。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与之拜堂成亲、共饮合卺酒,但没有一个与今天相似。
一抬薄轿悄摸从侧门进来,轿中下来的人却明显是个男子身形,戴着红盖头,匆忙间丫鬟便扶着进了新房。
那件事之后,谢虞便被关起来,这是第一次接触外界,心内半点成亲的喜庆都没有。他在轿中是被缚了手脚的,到了才被放开,被扶着坐下便立即将头顶的红盖头揭去,一旁的丫鬟上前将红盖头再次盖到他头顶,厉声提醒:“谢公子,不可自行揭开。”
谢虞挣扎着还想再次揭开,被身旁两人按在床头坐下:“这是作甚?为何成亲?”
四下无人敢应,谢虞不好再为难旁人,只得乖乖端坐。
夜深,枯坐逾几时辰,房中众人逐渐退去,谢虞再次自行揭开盖头。打量一圈入眼皆是红,帷幔,床帐、被褥整片大红,就连墙上雕花都抹了红,窗上、门上贴了朵朵红花;桌上是红枣桂圆合卺酒;
谢虞本人也满身大红,红色的男子婚服用玉带紧紧一捆系在腰间。脖颈处坠着项圈上面点缀着红宝石。沉重的发冠与项圈,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不禁心生荒谬,感叹女子出嫁竟是如此惨状,上牙咬下唇间惊觉就连唇上也被抹了胭脂。怒意与羞耻不知哪种情绪占据上风,心头的悲意便席卷而来。他与这被装饰的房间有何不同?都是任人打扮、待来人挑拣甚至待人宰割的物件。
倒是这房间谢虞极熟悉,一眼便知这是在林府别院,林遥的住处,谢虞心下又是一沉。他起身欲开门自行出去打探,今晚“成亲”的另一个主角林遥便推门而入。
他身着与谢虞同款绛红色婚服,身形较谢虞高大一圈、发冠将头发束于身后,上面镶嵌的红宝石与谢虞项圈上同款,面目英俊,颇有些风流倜傥。原本是样貌俊美的新郎,谢虞却无心欣赏。
林遥素日面目疏离,今日见谢虞此番装扮,不禁面露喜色,但他还未来得及向他今夜的“新娘”说第一句话,就被谢虞打了一拳,正中胸口。林遥并未闪躲硬生生挨了这一拳,顺手握住谢虞那只手。谢虞不擅武艺,这一拳却是用尽全力的,只是林遥武功远在谢虞之上,挨了一拳还纹丝不动。
四目相对,林遥眼里满是笑意,一边握住谢虞的手,一边步步逼身上前。
谢虞被他逼得节节后退,气势却不减,怒气冲冲道,“林遥,你什么意思?”
他语气淡然,“你我成亲。”
谢虞被他这种坦然的态度气得怒火中烧,“我是男子,你也是男子,如何成亲?”
那人似是完全不恼,将他这番质问置若罔闻,轻笑道,“你父兄被囚将你抵押与我,我好生待你,与你拜堂成亲。我若是你,沦落至此,便乖乖成亲,讨好夫婿。”
林遥边说边欺身上前,抬手压在谢虞肩上,双手如铁力大无穷,谢虞退无可退跌坐床沿。
谢虞气极,伸手欲挣脱钳制,却被抓住手腕,那人如铁钳般将他死死锁住,再无动弹可能。林遥的眼里仍是略带笑意,谢虞看出一些天真的残忍,一丝惧意涌上心头:“你...你们林家要如何待我父兄?”
林遥一脸淡漠地看他,沉声答,“关在后山。”
谢虞满眼质问,“为何不将我也关在那?”
林遥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自然是放你跟我成亲。”
“若说成亲,既无无父母见证,也无三书六礼、三拜九叩,如何作真?”
“江湖之人何必拘此小节。”林遥挑眉淡淡答道。
“你我二家已结下世仇,我不会嫁与你。”谢虞低下头,柔声道,“但求你看在自小的情分上,快放了我父兄。”
谢虞语带恳求,又有些绵软认输之意,林遥听了这番话却好似更气。
他语带不屑,“你父兄与我哥哥比武,输了之后却暗算我哥哥,技不如人又卑鄙无耻,被囚是应当的,你何必替他们求情?”
谢虞见他不念过往又如此羞辱父兄,气急攻心,便说,“成王败寇,何必说这些多余的。既然你阳山自诩正道,我未比武,为何不放了我回灵山?”
话音未落,林遥眼中生出一丝戾气,厉声指责,“放你回去与心上人成亲,再回阳山与我作对?”
谢虞见他胡言乱语,言语间竟满是恨意,不禁心惊,心内又夹杂着对父兄命运的万般担忧,种种恐惧之下,竟生出一丝勇气。他抬手,袖中银簪已抵上脖颈,闭眼心一狠手欲自戕在此。
顷刻间,林遥便将谢虞两手握住拨开,银簪划过肌肤只一寸,鲜血便如细线般沿脖颈流出。
“你当真宁愿死,也不愿嫁我?”那人恼羞成怒,眉头紧皱,仿若火花自眼中喷薄而出,正欲掌掴,见眼前之人却抬起头,眼里竟是从容赴死的坦然,一股寒气便从心内涌向全身,动作自发停滞。
那人不答,林遥猛地将他掼在床上,嗤笑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若是乖乖嫁给我,我会保你全家的命。你若再想自戕,我便立即要了你父兄的命,再将灵山众人通通抓来给你陪葬。”
他怒斥完,又转了轻浮的语气:“你不过是我林家仇人之子,还肖想三书六礼、三拜九叩?”他说着便坐在床沿,倾身将谢虞圈在身下。
“林遥,成王败寇,我谢家技不如人,你取我性命即可,为何折辱至此?”谢虞满心悲意,他陷入绝境,竟连死也死不了。
“我怎舍得你去死。”他一边低声说一边摩挲着他脖颈上的血,好像在摸一件物什,谢虞被他一番羞辱后又被如此对待,心内的恐惧已到达极点,不禁浑身僵硬毛骨悚然。
血已止住,但因刚才二人的动作,溅出好大一团,这一抹便将右边锁骨涂满。满屋红烛,烛油如滚烫的泪珠坠落,灯火通明,映照出脖颈上的鲜血格外瘆人。铸剑山庄的夜一贯深,此刻门外却鸟鸣虫叫,谢虞的心沉到谷底,头脑反而越发清醒。
父兄生死未卜,自己沦落至此,命运弄人。但他不应去死,只要还活着,总有机会能救出父兄。
身下这人骤然安静,林遥只当他被吓怕了,情不自禁便轻抚上这人的眉眼。眼前这人生得极好,剑眉星目,睫羽却卷翘纤长难掩稚气,如画中人,又如话本中的少年游侠,自小便是众人瞩目的谢家小公子,是他的心上人。
二人自小相交,一同长大,自己是一副寡淡的长相,加之沉闷的性格,在哥哥的光环下,从小便宛若浮尘,爱意也深埋于胸。唯一一次情绪外露、行为出格便是硬要向哥哥求娶谢虞,而这人却是宁死也不嫁与他。趁人之危不甚光彩,到底是情难自抑执念难消,可悲。
夜深,林遥搂着谢虞,谢虞或是倦了,在他怀里格外沉静,林遥才得以仔细打量一番这人。眉目温润、肌若凝脂,两颊微红、唇上残留些许胭脂,在这张小脸上色彩相宜,眉目间显露天生风流之姿。烛影摇红,映在这人脸上,只余卷翘的睫羽在眼下留一片阴影,又时而微颤,好似撩拨着他的心弦。林遥内心悸动久久不能平静,深夜听闻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声甚久,才沉入梦乡。
梦里,谢虞还是16岁少年,哥哥谢毅在树下练剑,自己坐在树上打盹。哥哥轻轻一跃,飞身上前,挽剑花便将顶上枝叶削掉,少年即刻惊醒,阳光正落脸上,轻轻对着哥哥一笑,灿若春华。谢虞在梦里笑出了声,林遥心下又生出好大一片悲凉。
谢家和林家是剑门中势力最庞大的两家族,两家世交,谢家两兄弟自小便和林家两兄弟青梅竹马般长大。一朝掌门人之争,谢林二家化友为敌,杀个你死我活,最后林家胜,谢家败,这一败百年基业不复,谢家父兄囚于林家的铸剑山庄。
江湖规矩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谢家父子败了,谢家余下的只待俯首称臣便可苟延残喘。原谢虞年纪小,不擅习武,自小便是父兄眼里的珍宝璞玉,从未参与到这争夺掌门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却被林遥强行卷入其中。
次日清晨,院子里剑声已势如破竹。谢虞醒来脖子上一片清凉,昨晚的伤口已敷上草药,伤口处有一种清凉松快感,他刚起身便被门外的剑声吸引。
顷刻间那人便推门而入,谢虞心内感叹,这人的内力已入化境,他不过是起身,他便能听到他的动静。
“醒了?出来练剑。”林遥一身玄色,眉峰疏挑,目若寒星,鼻若悬胆,面目疏离,踏入门内却硬生生叫人生出一股寒意。
“练剑?”谢虞取下衣桁上的绛色衣衫匆忙套上。
“练剑。”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林遥便出门继续舞剑。
谢虞洗漱完毕走出房门。眼前的男子身姿矫健,剑势凌厉,沉稳又不失飘逸,见谢虞走近,便收起剑锋执剑而立。
他拿起另一把剑,剑柄向前抛给谢虞:“拿着”。
这把剑谢虞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在家时,哥哥为他遍寻天下而获的至宝,玄铁剑青幽。只是少时不爱刀枪棍棒,偏爱读书写字,空有好剑学艺不精,临了连和父兄一同受苦的资格都没有,一时胸中发闷,紧握剑柄至指尖发白。
似乎是察觉到眼前之人的情绪,林遥走上前,“你不想报仇?”
谢虞抬头,目光复杂,喉间滚动,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从未想过要报仇。”
谢虞从林遥眼中读出些许试探,内心升起一股悲凉,他从未想过要加害谁、打败谁,只想带他父兄回家,可即便是这样也不容于这个江湖。或许这样才好更不容于江湖,弱肉强食,他技不如人便要被人吃干抹净,心下阵阵刺痛。
林遥轻笑:“过了一宿倒是学乖了。”他走上前一只手捧起谢虞的侧脸,又轻抚过脖颈,“伤口好些了吗?”
谢虞微赧,不动声色地躲开那人的抚摸,“好些了,多谢。”
林遥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别动,让我看看。”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眼睫卷曲,此刻在他身前低头赧然,叫人忍不住在眉眼处轻啄一口。谢虞猛地推开林遥,怒从中来:“林遥,戏演够了吗?”
“?”林遥趔趄一步才站稳,勾着唇角,倒是不恼。
“还要扮这夫妻到何时?”
“并非演戏,你我已成亲,你是我结发之妻。”
“荒谬!源哥放任你胡闹?”
“你总算是想起...从前你也唤我林遥哥。”林遥冷冷道。
“这江湖规矩,掌门之争尘埃落定,若要寻仇,则应战,若不寻仇,则到此为止了结,我不寻仇,你林家为何不打发我回守剑山庄?”谢虞怒火中烧,终于忍不住再次质问。
林遥轻笑一声,缓缓道来,听得谢俞阵阵寒意,“我并非君子,江湖规矩干我何事?”
“林家作为剑门之首,怎能欺我至此,叫天下人笑话。”
“哥哥已同意我将你养在这,不必再拿他说道。”
林遥抬手举剑,正欲起势,眼前之人却绕到身后。顷刻间谢虞感到坚实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背,林遥抬手覆在谢虞右手,握住手腕一把抬高,青幽剑在半空划出一道白痕,低头在他耳边道:“你起势的动作错了。”
谢虞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过去他和林遥也是如此切磋功夫,他终于有些崩溃,“林遥哥,你为何如此待我。”
“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自小便是。”林遥一边说一边伸手顺势穿过谢虞腰间搂住谢虞。
谢虞低声呢喃,“可我早已有心上人了。”
林遥身子一僵,却未松开怀抱,二人紧紧相贴,谢虞甚至能感受到林遥胸腔的震动,半晌林遥才缓缓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从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暴露出他内心的想法,他不敢去猜他的心上人是谁,他只知道如果他知道那人是谁,一定会杀他取而代之。
谢虞心如死灰,眼里满是绝望,他闭上眼,仿佛不愿再面对这荒谬的境地。怎能落到如今的地步?从小便放在心上的人,此刻也告知自己是他心上人。一直幻想的事成真,可如今他又怎能承认,去安心享受这儿女情长呢?父兄生死未卜,自己怎能与仇人互诉衷肠,这样的欢喜是偷来的,不道德的。
林遥理直气壮:“你已是我的妻子。”他闭上眼放下手中长剑,两手紧紧抱住谢虞。
林遥从未想过谢虞会喜欢他。这么平凡的他,沉默寡言的他,怎么会讨人喜欢?
谢虞任他动作如此过界,但语气坚定,“我不会嫁你,不会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回家。”
林遥将谢虞禁锢在怀里不得动弹,他顿了顿,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寒意,“你敢逃跑,我就杀了你父兄。”
“你...疯了吗?”谢虞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可以试试。”林遥以从未有过的阴冷语气威胁他。
林遥说完便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大步跨入房内,丢在床榻上。他长身而立,居高向下冷眼盯着谢虞,“脱!”
谢虞气得说不出话,“你...”
林遥勾起唇角一笑,“原本我想和你慢慢培养感情,但你既然不喜欢我,还想要跑,那我何必还要装作正人君子?”林遥欺身而下,撕扯起身下之人的外袍,谢虞露出胸膛一片雪白。
林遥再也不忍,伸手捉住他的脸颊,低头覆上唇角。谢虞趁机狠狠咬下,林遥吃痛撕声却没有放开,只是手上加大力气,谢虞不得不打开牙关,他便更加深入。屋内喘息阵阵,仿佛两只野兽撕咬,要吃了对方一般。
谢虞痛苦地闭上了眼,心里涌现那个月光下舞剑的少年,一身玄衣,长剑翻飞,刻在他的心头。他只当那是他年少时做过的梦及梦中人,绝不是现在这个面目狰狞的人。
一丝泪水从眼角划过,落到那人手上。那人便抬起身看着他,伸手抹过他的泪水。林遥终究是不忍心。
林遥愣住,轻声说道,“别哭了。”
谢虞一惊,原来他会因他哭而停止欺负他吗?
林遥弓起身,动作轻柔地给谢虞穿上衣裳,缓慢又认真地整理好谢虞的衣襟。“去吃朝食吧。”
他嘴角一片血痕,说话的时候,没忍住嘶了一声。
“疼吗?”
林遥摇摇头,“不疼。”
“...”谢虞竟从他嘴硬的模样中心生些不忍,但一想到他的恶劣行径心就立刻又生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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