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问剑山庄的日子过得是格外舒心。
顾乔和沈莱在山村里与世隔绝太久，一朝来到繁华兴盛的江南，看什么都觉得无比好奇。
名义上的“师兄”柳玉齐虽性子清冷，但对待身边亲近的人却是关怀有礼。
短短几天，顾乔和沈莱便也真的将柳玉齐当成了值得信赖的大师兄，撒娇卖乖信手拈来，就像是面对爹娘那样。
或许人与人之间确实有一见如故之说吧。柳玉齐面对比自己小了整整八岁的双胞胎兄弟俩，也觉得自己仿佛多了两位可亲可爱的弟弟，指点剑法自然不必多说了，陪吃、陪喝、陪玩也是样样不落。
几天前，曲南肃便进了铸剑炉去帮柳问殊铸剑了。因柳家父子都是不喜吵闹的人，所以问剑山庄的仆从并不算多，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清。
偌大一个问剑山庄，能与沈莱和顾乔说上话的，便只剩柳玉齐这个主事人，还有山庄的老管家。
沈莱和顾乔每日的娱乐活动便是练剑、对练、与柳玉齐拆招。
兄长顾乔不愧是被顾修远夸奖过的“武学奇才”，不过数日，顾乔从一开始的被柳玉齐压着打，变成能撑一炷香，又变成能撑小半个时辰，再到现在，已经能与师兄打得你来我往了。
连柳玉齐都夸奖顾乔道：“顾师弟只是久在山中，缺少实战经验罢了，只要假以时日，恐怕连我也不是对手。”
沈莱和顾乔只觉得柳师兄可真会“鼓励教育”啊，虽然顾乔的确进步神速，也确实能和柳玉齐打得有来有回，但他们二人拆招时的状态很明显是不同的。
顾乔必须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将注意力放在柳玉齐的身上，才能在比斗中不落下风。
反观柳玉齐，却依然能在对练中时不时指导顾乔在招式上的纰漏。
顾乔是在“拆招”，而柳玉齐则明显是在“喂招”。
依顾乔所说，两人都用的是练习所用的硬木剑，如果柳玉齐用的是他用惯了的“本命剑”，那么他的实力应该会比他们现在所见识到的还要惊人。
至于沈莱，在多次旁观了顾乔与柳玉齐对战时的气势，并亲身与柳玉齐对练数次后，终于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以前与兄长对练的时候，他果然是在让着自己！！都是哄我的！！
顾修远自创的“乘风剑法”，确实是极为上乘的武功。顾修远对这套剑法的修炼已达化臻之境，沈莱在家里观摩父亲练剑时，便大为感叹她爹真的太会起名了，长剑一挥，“乘风”而起，仿若仙人。
在教给两个孩子这套剑法前，顾修远就表示过，此门剑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发挥出不同的风格。或是细雨和风，或是骤雨狂风，都全看用剑人的个性。
但或许是因为对父亲使出剑法时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身姿印象太深刻了，沈莱开始学剑后，总是下意识地模仿顾修远的风格。
沈莱练了十年的剑，常被顾修远教导的一句话就是：“你得找到自己的剑意。”
“剑意是什么？”
“等你明白自己为什么用剑的那一天，你就懂了。”顾修远是这么回答沈莱的。
沈莱似懂非懂。
在沈莱苦寻剑意不得，差点把自己逼的走火入魔之前，顾修远建议她：“或许小莱可以试试走精巧的路子，多练练身法，刚好可以与你哥哥互补。”
于是，沈莱便开始苦练轻功了。就连铸自己的本命剑，也是下意识地认为，兄长用重剑，自己便该用轻剑，一重一轻，一刚一柔。
顾乔性子烈，用剑也直率，变招不多，只是将乘风剑法最基本的十二式练到极致，大开大合间是“乘风破浪”的勇猛精进，虽是剑，却使得像刀一般，直来直往地劈、砍、捅。
柳玉齐性子静，沉稳而清冷，和顾乔不同，柳玉齐在乘风剑法十二式的基础上增添了自行理解的变招。
他用剑喜欢刺、挑、拨，直指对手最薄弱之处，一击即中。
他的剑法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雅致。一如他这个人，远看如梨花洁白，近看却是冷清清能冻伤人的枝头雪。
而沈莱……沈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风格，大概勉强算一个“轻灵”吧。
在看了好几天兄长和师兄的对练，并且沈莱自己也跟柳师兄对招了无数次以后，这天，沈莱终于犹犹豫豫地问：“师兄，什么是剑意呢？”
柳玉齐愣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来，只将手中的巾帕递给沈莱，轻声道：“小莱擦擦汗。”
沈莱刚和柳玉齐刚打了一场，两人都出了点薄汗。干净的毛巾和水盆是演武场常备的，柳玉齐不喜欢练剑时有旁人打扰，因此山庄的演武场没有伺候的仆从，只有定时打扫卫生的丫鬟。
每次对练完，柳玉齐就会默默地给顾乔或者沈莱递毛巾、端茶、扇风。他做起这些动作来无比自然有不动声色，丝毫不给人压力，贴心且君子。
顾乔和沈莱在山里便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也习惯了兄弟之间互帮互助。
问剑山庄这样除了做饭、扫洒、洗衣外就没什么仆人、起居都靠自己的生活，反而更能让他们自在。
柳玉齐给沈莱递帕子，她也觉得很正常，她在家里和顾乔对练完，还直接伸手就对方擦汗呢。
柳玉齐接着刚才的话说：“你方才问我，剑意是什么？”
沈莱攥着帕子，叹了口气：“父亲说，等我明白自己的剑意是什么的那一天，才算真正学会用剑了。”
“我与师兄和哥哥比试时，总是觉得，我与你们之间似乎差了些什么，就好像……”沈莱眨眨眼，试图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就好像，剑于你们不止是剑，于我却只是剑罢了。”
柳玉齐从她手中抽出被攥成了麻花的帕子，放回演武场边的毛巾架上。他摸摸沈莱的头，安抚道：“你与我们之间，并不差些什么。”
青年微垂下头，将少年茫然的神色收入眼底，鸦青的长睫一眨，眼角弯出一道浅浅的笑意。春风吹皱了湖，波光潋滟。
“剑于我，也只是剑罢了。”柳玉齐这么说到。
他带着沈莱往外走。两人肩并肩，慢悠悠地走出演武场，穿过拱门、假山，又穿过凉亭、荷花池。
山庄里雅致优美的景色都没有吸引沈莱的注意。
她一边走，一边面色认真听柳玉齐低声娓娓。
“师父所说的剑意，并非是什么玄之又玄的感应，不过是指习武用剑的目的罢了。”
“我初习剑时，也不明白为何习剑，只是大家都说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便练了。”
“练武确实是件辛苦的事，我年纪还小时十分贪玩，常常都跟母亲抱怨，说我不想学武了。”
沈莱有些惊讶地问：“师兄也有贪玩不想练武的时候啊？”
柳玉齐失笑：“为何不会？我也不是什么一生下来便开蒙天慧的神通，哪个小孩子小时候不喜欢玩只喜欢学习的？”
“我只是觉得，师兄这么厉害，小时候应该也是那种从小就沉稳聪颖的孩子……”沈莱摸摸鼻尖，暗暗想：也就是俗称的别人家的孩子。
柳玉齐摇摇头：“那你可想错了，我幼时十分顽劣。南肃与我是竹马之交，他小时候性子腼腆内向，我便常带着他上树下河，闹得鸡飞狗跳。”
沈莱吃惊：“曲南肃先生吗？原来你们是竹马，他看起来确实是个不安分……咳咳，好玩的人，没想到竟是师兄你带的呀。”
柳玉齐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后来我磨砺颇多，性子平下来了，他倒一扫羞怯，变成了个不安分的。”
沈莱看着附和她所说的“曲南肃不安分”之词的柳玉齐，默默想到：看来师兄以前确实性子不好啊，这背后偷偷损人的事很熟练呢。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散步，拐个弯踏入了游廊。日头渐上，阳光从檐角洒落，将游廊的鹅卵石路分割，一半阴影，一半阳光。
沈莱躲在阴凉处走，柳玉齐就站在她左边给她挡着太阳。
沈莱偏过头去看他，青年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更显高大，线条流畅的侧脸在逆光下有些模糊。
师兄的睫毛也太长了吧……沈莱暗自惊叹。
阳光镀在他脸上，长睫一眨，仿佛眨落了一片片碎金，融于春色。
“后来呢？”沈莱问。
她都快忘了他们本来是在讨论“剑意”了。
柳玉齐沉吟片刻，接着说：“后来，父亲练出了一把绝世宝剑——就是师父之后用的那一把——所有的武林中人都想要那把剑，于是他们都来到了问剑山庄。”
“那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年少无知。纵然自负是天资卓绝的武学奇才，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孩儿罢了。”柳玉齐哂然一笑，语气轻描淡写。
师兄没有讲得很详细，但沈莱还是能从只言片语想象出那些紧张的场面。
“再后来，师父出现了，父亲说，那把剑真正的主人出现了。”
“于是我向师父说，我想学剑。”柳玉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脚步。
沈莱愣了一下，跟着抬头去看，果然是顾乔，正从游廊那头探出身来，挥挥手叫他们：“小莱！师兄！”
下一刻，顾乔就端着一个盘子冲到了沈莱面前：“饿了吗，要不要吃果子？”
沈莱摸摸肚子，冲兄长点点头。
顾乔对着弟弟笑眯眯：“老管家刚端过来的，说是今天要尝什么三鲜，我看了看，原来是樱桃，枇杷和杏子，想着你喜欢吃樱桃，我就端过来了。”
一旁的柳玉齐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馈节了。”
“馈节？是什么？”沈莱和顾乔含着果子，同时小狗扭头，眼巴巴地看向师兄。
柳玉齐：“馈节就是立夏，江南有立夏尝三鲜的习俗，三鲜分地三鲜、树三鲜、水三鲜。地三鲜即蚕豆、苋菜、黄瓜；树三鲜就是你们现在吃的樱桃、枇杷、杏子；水三鲜即海蛳、河豚、鲥鱼①。”
“立夏来临，表示农忙时节也来了，大家便会趁着这最后清闲的一天吃吃喝喝。
“各酒家在这天会对进店的老顾客们奉送酒酿，不取分文，只为“回馈”，因此立夏也叫做馈节。”
沈莱和顾乔对视一眼，同时拖长了声音讨好地喊到：“师兄——”
柳玉齐轻笑：“今日城内应该很是热闹，想来陈伯也是想要我带你们出去玩玩，才会送树三鲜来。”
沈莱和顾乔哪里能听不懂师兄的言下之意，两人欢呼一声：“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柳玉齐站在回廊下看着欢快跑走的两个家伙，他们走之前还没忘了把半盘子水果留给师兄吃。
青年轻笑着摇摇头，修长玉指从盘内捡起一颗樱桃送入嘴中，殷红果肉中迸发甜蜜的汁液，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问我为什么用剑啊……”
①三鲜内容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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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还在等的天使们，万分感谢！
因为身体原因加上疫情导致的工作上的一些事，断更太久了，关于这篇的灵感都不剩多少了，一度想坑了算了。
爬上来一看，还是有好多小伙伴在等啊，又感动又愧疚呜呜呜呜呜……
我不能辜负你们！我会努力日更的。
这章前30个评论的小可爱（可能都没有30个评……），每人送个红包吧！礼轻情意重，一点点小心意，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
（手动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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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纵死侠骨香（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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