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采访进行得不太顺利。
受访者临时改时间,陆幼恬干等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见到人,对方又言辞闪烁,关键问题总是避而不谈。
折腾到下午三点才结束,陆幼恬疲惫地坐进车里,胃隐隐作痛,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饭。
手机上有季臻言的未读消息:“吃饭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不想让季臻言担心,于是回复:“吃了。”
几乎是立刻,电话打了过来。
“真的吃了?”季臻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陆幼恬下意识坐直,“嗯...”
“陆幼恬,”连名带姓的叫法让她心里一紧,“你现在会撒谎了。”
沉默。
“地址发我。”
不多时,一辆房车就停到了她面前,Esther从车上下来,“陆小姐您先上来用餐,小姐她待会儿就到。”
这话听来跟待会儿就完蛋有什么区别?
陆幼恬没得选,撒谎在前,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吃下眼前的饭。
Esther对时间的估计真的很精确,季臻言果真后脚就赶到了。
陆幼恬见她走过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自带压迫感,然后在自己旁边坐下,看着自己吃。
车上气氛压抑,陆幼恬悄悄瞄了一眼季臻言。
嗯,看上去很生气。
她小心地伸出手,试图戳戳那人,消消气,但季臻言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让陆幼恬碰。
陆幼恬看Esther,Esther表示无能为力。
两人的眼神交流就在季臻言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她没出声阻止,选择了加入。
一个眼神递过去,Esther下车关好门了。
陆幼恬惊讶,这,是不是有点太紧张自己了。从被“包养”开始,季臻言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已经精细得不能再细。
一日三餐,营养搭配,还有各种餐后水果供自己享用。平日再忙也会尽量回来陪自己吃饭,包括现在追到郊区来也要看着自己吃饭了才安心。
季臻言对自己太过于小心翼翼,陆幼恬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不好。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为什么会变?
季臻言明显在瞒着她,对那八年的事情闭口不谈,她无法完全不管不顾地追问。
如果季臻言想说,那便会说。
如果不想,陆幼恬自己会查。
她可以不说,但她不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陆幼恬坐在哪儿,安静地吃着。
季臻言终于开口:“工作很重要,但没必要饿着肚子拼。”语气又放缓了一些,“下次记得吃饭。”
陆幼恬抬头“嗯”了一声,又说:”不生气了好吗?”
季臻言注视着她,“我没办法不生气。”
陆幼恬晃晃她的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照顾?”季臻言挑眉,“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你以前就有胃病,你这样不顾自己身体的去拼,去折腾。在家的时候,我让Esther每天看着你,你才能好好吃饭,出来就完全把我的话抛之脑后。”
“现在还对我撒谎,瞒着我,不告诉我,要自己糊弄过去。是不是真的要我24小时一直盯着你,你才能听话?”
听话?
这句话太重,砸得陆幼恬心口发疼。
拖到现在才吃也并非她的意愿,自己的确不应该撒谎,但“听话”这个词实在刺耳。
就好像否定了她现在的一切,无论她做什么在季臻言眼里看来,自己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她拼了命地往上爬,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就是为了能够放心大胆的去做,不被他人控制。
可季臻言却只是想要她听话。
听话就好了,不用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听话就好了,等着她照顾自己就好了。
你什么也不用干,不用那么拼,不用那么着急地长大,也不要让自己也有能力去照顾她,能让她依靠。
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她只要你听话。
陆幼恬放下筷子,抬头看她,“所以你才会想用包养的方式来找我.....”
“那份合同我看了,不能和除你以外的人有亲密接触,不能夜不归宿,不能回家太晚,不能撒谎.....”
“那么多‘不能’其实归根到底就一句话,告诉我要听金主的话。”
“你需要的就是这样。所以那份合同不完全是没用的,对吗?”
陆幼恬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季臻言的心口。那句话里的疏离和自嘲,让她瞬间从那种过度保护的焦虑中惊醒。
季臻言看着陆幼恬的脸,满是受伤。
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她不是。
可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神却又在说:
不是吗?你刚才的言行,不正是印证了这一点吗?金主对不听话的金丝雀。
陆幼恬没有等她回答,她慢慢地收拾好面前的餐盒,盖好,放回原处,“我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
季臻言有些着急,想挽回什么:“需要我...”
“不用。”陆幼恬打断她,语气坚定,“我自己可以。”
默了片刻,季臻言点头。
然后见她拉开车门,下了车。
.......
陆幼恬的工作室渐渐步入正轨,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委托,后来凭借着几个报道的反响不错后,现在的邀约渐渐多了起来。
她开始频繁出差,短则两三日,长则一周有余。
季臻言站在衣帽间门口,看着陆幼恬往行李箱里塞进了三台相机和一堆配件。
她问:“这次要去几天?”声音平静。
“预计四天,如果顺利的话。”陆幼恬头也没抬,清点着设备。
“跟一个环保组织的调研,要去几个偏远村落。”
季臻言沉默片刻,“那边信号可能不好。”
“带了卫星电话。”陆幼恬拉上行李箱拉链,不带情绪的一句:“放心,每天会给你报备。”
Esther准时来接人,季臻言送她到门口。
“走了。”她转身上车。
季臻言站在原地,直到车消失在盘山路的拐角。
别墅突然安静得令人不适,她回到书房,却无法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不要去干涉。
陆幼恬出差的一周,季臻言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几乎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投入工作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些突然多出来的,令人不适的空闲时间,才能压制住那些不时冒头的纷乱思绪。
她会在会议间隙下意识地查看手机,但陆幼恬忙碌起来,消息回复并不及时。
她会在深夜回到半岛林府时,对着空荡的客厅怔愣片刻。
她甚至在某天清晨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揽身边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这种细微的、无所不在的失落感,扎得她心口疼得厉害。
一周后,陆幼恬风尘仆仆地归来,似乎又瘦了点。
“回来了?”
“嗯。”
她抬手,习惯性地想去碰陆幼恬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握住陆幼恬的手背,“手怎么了?”
陆幼浑不在意地抽回手,“没事,蹭了一下。”
陆幼恬现在越来越好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她该感到欣慰,为此高兴的不是吗?
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希望陆幼恬强大、独立,足以面对任何风雨,即便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那份深植于心的掌控欲和长久以来习惯的被需要感,却让季臻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恐慌。
从前,她是上位者,是年长者,是这段关系里毋庸置疑的引导者和掌控者。她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安置陆幼恬,如何为她遮风挡雨,如何让她依赖自己。
但现在,陆幼恬长大了。
她们的关系似乎正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悄然发生转变,季臻言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陌生的路口,她不确定下一步该迈向何方,才能继续牢牢地系住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
她清晰地感觉到,陆幼恬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广阔,而那个世界里,需要自己的部分,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少。
她过去所熟悉的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呵护、需要她步步引导、甚至会因为她一点冷落而委屈巴巴的陆幼恬,或许真的正在渐行渐远。
现在的陆幼恬,还需要自己什么?
陆幼恬自己的人脉和能力正在迅速拓展,还需要自己提供的资源吗?
陆幼恬已经有了自己成熟的判断和决策能力,还需要自己的建议吗?
陆幼恬把自己打理得很好,甚至能从容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还需要自己的照顾吗?
那么,情感呢?
当依赖不再是生存的必要,当仰望逐渐变成平视,那份曾经因需要而紧密联结的情感,是否会也随之变质会淡化?
季臻言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害怕,害怕陆幼恬有一天会真的不再需要她。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茫然。
原来在这场关系里,她或许才是那个更害怕被抛弃的人。
患得患失,惶惶不安,脑海里又翻腾起那烦人的海浪声。
将她的思绪拖拽进被迫留在海岛上的那段日子里。
我在海滩上写下你的名字,海浪却一遍遍将你从我笔下带走。
我也好想游进那片大海。
可是我站不起来,甚至得坐在轮椅上用长长的木条才能写你的名字。
我盯着那片海,总在想,海浪能不能也带走我呢,把我带到你身边去。
头一次觉得,随波逐流也不错。说不定哪天我会飘进哪个不知名的海港,或许也会死在半路上,但至少是去找你的路上。
这样一想,我好像也不太有遗憾了。
可大海也嫌我的轮椅麻烦,它带不走我。
下一章应该会讲阿言的视角,嗯,应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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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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