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后，就有些萧索寒冷的模样。遍地湿漉漉，入眼绿森森。入秋，现在才有了一点样子。奇也怪也，居然从淡而深的茶香中悟出了点少而明晰的桂花香。
明妧贞穿的更厚了些，怀里揣着一个小暖炉，她坐在窗户边誊抄医书。
抬眼一看，窗外飘着一个茶绿色的人，那人似乎没有目的，回过头来，发觉明妧贞在看。
茶胭就靠在窗户边，疑惑的目光将明妧贞看了许久，斟酌了一下，“你是死而复生？”
明妧贞也将他看了许久，听到这句话，不仅不觉得冒犯，反而笑着问：“死而复生又怎么样？”
“违背天道，必会招致祸患。”茶胭第一次见到死而复生的人，好奇中又带着几分不解，这个女孩子早已死去多时，依然鲜活，“你……你家中有长辈吗？”
“没有，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明妧贞停下手里的动作，垂下的眉很无辜，她睁着一双垂泪似的眼睛，笑了笑，“况且，我也并非想一直这样活着。”
“不活着就只能死。”人世上，对于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吝啬的，只有生死两条路。非生就死。茶胭的袖摆搁置在窗户上，当薄光缓缓流转的时候，就有了一种万物悄然流逝的感觉，“你不怕死？”
他又觉得怪，人不都死了吗？
又说，“无论你如何做，都改变不了的。”
“既然知道死亡，就不去做了吗？”明妧贞向后一靠，唇边携着点温和的笑，她像是一滩无波澜的泉水，“我师兄做了很多努力，我要是自己死了，他可就要难过了。”
人总是会为了不难过，而做许多无用功的事情。
最后反而更难过。
“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难过，无时无刻，无边无际。”茶胭曾经摸到过难过的边，就已经让他生不如死，他为明妧贞感到痛苦，“若是放手，一痛而已。若是执着，反反复复。”
“人嘛，总是义无反顾。”明妧贞把书盖在脸上，笑得书从她脸上滑下去，她又只好托着书的尾端，“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见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我。”茶胭想到万聊息这个孩子就叹息，他实在很喜欢万聊息，“你有办法叫她喜欢我吗？”
“说来听听。”明妧贞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她端正身子。
“我遇见她的时间很短，但是只一眼，我就很喜欢她。”茶胭沉思着，想了一个对于人来说，比较好理解的比喻，“就好像，我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雨，她又明晰地看过我看过的一切。”
“就好像，诞生又诞生。”
茶胭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比喻，他的诞生只是从一颗被遗落的种子开始的，等看到了阳光，就只想着要生，不知多少年的枯守，又反而叫他生出反叛的心。
他想要自己对世间的第一次见识，不再是从一颗种子开始的。
“我想人，总是在追求一些莫须有的，不可握的想。”茶胭的头发随风飘摇，让他像是一朵随风而去的蘑菇，他笑着，“我也有。可能是做人做久了，就有人的念想。”
“只要让我知道了，除却种子之外生死的意义，我就是死了，也愿意。”
“我很孤单，风过的时候，从远处带来别的气息，那时候就是最吵闹的。”
那个仙人将死的时候来到了茶胭面前，瓢白的头发在他的树枝下晃，负剑而立。他有一张很年轻的面孔，说话却很老。
“等你知道了人和妖，就知道了人世的模样，那时候你就自由了。”
茶胭只是说，“你要死了。”
那仙人提着剑坐在他的树根上，“等我死了，你就将我吞噬了。就像是你从土中汲取一切诞生的时候一样。”
“你是神仙，死了就回归天地，要我吃你干什么？”茶胭觉得他的脑子多少也是发芽了，所以才这么不清醒。
“你也是天地呀。”仙人在绯红夕阳下，就连瓢白的头发都是红红的，像是唱丑角的人。
通天地，则自在。
可茶胭不自在，从他的手上来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请茶村就是个朝来暮去的戏台子，全部人都在上面唱念做打，到了谁谁就粉墨洗去的散场，坐下只有他是看客，找不到上台的路。
他只是一棵树，理解不了仙人那样复杂晦涩的语意。
茶胭还是见到了万聊息，万聊息从楼下走上来，鹅黄的明目张胆，她身子略微向后倾斜，拉出一个漂亮的人。
那人呢，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尽的情意，太微小，又太生动。
很动人。
她等那人上来，才看向茶胭，茶胭揣着手，有些不敢上前。万聊息拍了拍沈微，叫沈微回房间里去，才走向茶胭。
茶胭受宠若惊，“我以为你讨厌我呢。”
“我为什么讨厌你？”万聊息也坐在窗户边，伸手进去拉着明妧贞的手照旧输入灵力。
“你昨天说的话。”茶胭看她给明妧贞输灵力，“那些话，总让我以为你在讨厌我。”
“我不会讨厌你。你可以当做我和你在做一个交易，我想要你的东西，你给我你的要求。”万聊息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要一饮一啄，才能除却因果。”
因果这个东西太晦涩，今生纠缠到后世，很多仙人最后仙解，还要来解决因果。
“你知道外面什么样吗？”茶胭想了想，他实在喜欢她，想知道她眼里的世界，于是说，“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我就把气息给你。”
他不好战，也不想战。上次学着那些人祭祀神灵的招式，还招惹到人家。
“祭祀神灵？”万聊息觉得好笑，他做的不算好，弄起来像是误入奇怪的仪式。
“我看她们祭祀神灵的时候，很开心。”茶胭还特地弄了一个玉像。
“可以。但是嘴上说的听听就过去了，我给你写一本书。”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空寂寂，无边无际的寂寞现出了她的模样，朝朝暮暮又是朝朝暮暮。
“你想看了，就拿出来看看。”万聊息挥手点亮了楼上的灯，灯影绰绰，驱散了一些寂寞。
“你教教我怎么点灯？”茶胭只有村里有人的时候，才能看见点灯和炊烟。
万聊息没有教过妖法术，茶胭也没有被人教的时候。时不时就要燎烧到自己的枝叶，明妧贞往后仰着身子，生怕烧到自己，也是见了鬼的奇怪，一棵树非要学点灯。
万聊息在扑灭了第五次火后，都有些怀疑，“我给你做一盏新的灯，天黑了，它就亮起来。也不会烧着你。”
茶胭抿唇，还是委屈地点了点头，他太喜欢火了，怎生他偏是棵树。
“有人的时候，才有火。那我们来的这几天，怎么没有烛火和炊烟？”明妧贞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是不怕人的，她怕鬼，“这些人都是鬼啊。”
“不是啊。”茶胭觉得小孩子的脑袋里真是装着些奇奇怪怪，“这里很久之前，人就走完了。我就回想着她们还在的时候，用法术捏造起来的人。”
捏造的人，就像是规矩摆好的木偶。所以才不会生活做饭。
万聊息回房间的时候，低头一看，底下的院子里站着温慈舟，温慈舟也瞧见她了，向着她笑了笑。
茶胭从楼上飘下去，温慈舟迎过去，“我做了菜。”
温慈舟做的一手好菜，也并非因为天赋异禀。小时候，茶胭不会做饭，就带着她上山吃果子。温慈舟没办法，只好在炸了无数次厨房之后，学会了做饭。
“我曾经，以为你不吃肉呢。”温慈舟哼笑，第一次看到茶胭吃肉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
“只是看起来不吃。”茶胭的根系扎根很深，而土壤中最不缺的就是肉，“我听郑家的人说，你怀孕了。”
温慈舟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温和道：“假的。”
郑家重视孩子，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有孩子。郑如锦死后，她嫁给郑如匀，然而她并不相信郑如匀。她将孩子和郑如匀当做是攀云梯，有和没有，没有任何区别。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温慈舟垂下眼睛。
“你想如何？”茶胭始终对小春抱有包容，在他的回忆里，小春依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会像是戏文里的女孩子一样。
“郑家一旦发现郑如匀离家许久不归，一定会派人来寻。”温慈舟摸了一下肚子，“只要她们找不到郑如匀，就会将我的孩子当做郑家唯一的血脉。”
可郑家人并不蠢，要想要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又何其困难？
“你要郑如匀死？”茶胭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茶叶，“小春。”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温慈舟咬咬唇，“茶胭，只要叫他忘却前尘往事。让他像是请茶村以前的人一样，在这里生活就好了。”
“到时候，郑家的人一来，让她们找不到郑如匀。我与郑如匀，虽然没有情深似海，但是到底存有心意，我不想叫他死。”
“你肚子里没有孩子，就算成功了，到了时间，你从哪儿弄来孩子？”茶胭一下子冷下来，觉得温慈舟简直是疯的不可理喻。
晚上好哦！主包回到了家里。我们小温是个很有野心的孩子。[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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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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