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都有到什么?”茶胭缓缓地攀缠上万聊息的手掌,末端的枝叶是颤颤巍巍的新绿。
沈微看过去,蹙着眉,心里将茶胭刮了七八遍,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一个丑镯子。
借着袖子的遮挡,沈微掐住摇头晃脑的叶子,低声道:“不怕被炼成烧火棍,就安分点。”
茶胭却不是安分的妖,他虚长她们许多年岁,气性其实也大,只是在请茶村里没泄出来,“我只是个镯子,别人怎么会注意到?”
“除却你,谁会注意到?”
万聊息捏住茶色的镯子,将茶胭捏回镯子里,“好了,都别吵。”又对着沈微道:“你去西北方瞧瞧,那里妖气很重。”
沈微略一颔首,眼睛下瞥,瞧了一眼那个安静的茶色镯子,还未有什么动作。一抬头,却看见了万聊息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上热起来,扭头要走。
万聊息却捉住了他的手,两指一并,将茶色的镯子一分为二,另一只就放在了沈微的手上,“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叫茶胭传讯过来。”
远处的阳初凝抱着狐狸,侧头望向这边,眸子里晦暗不明,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狐狸。
远处的天边暮色正沉沉,迫着压向青色琉璃瓦,风卷着树叶,狂乱地叫,将皇宫外的桂花卷入了红墙之中,满宫桂香,像是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要向里面灌入。
“等我做完了事情,我就带你出去。”阳娘子坐在矮凳上,手里捏着勺子,将碗里的药汁搅弄温和,“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
“你知道,很南边的古浪岛吗?”阳娘子弯了弯眼睛,“那里有鲛人,垂泪成珠,其色世上无人能比。”
“比你如何?”狐狸妖已经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姝丽了。阳初凝喉咙里早已经分不清药味还是血腥味了。
“比我?”阳娘子收拾好,将毯子盖在阳初凝的腿上,也将头靠在阳初凝的膝盖上,他尖尖的下巴实在很扎人,像是一把钝钝的小刀子,缓缓地,让阳初凝感到疼。
“比我,也不差吧。但是没有你好看。”
阳初凝垂着眼睛,而阳娘子却找不到她的情绪。她是很温和的,温和地叫他害怕,她俯下身子,抱住狐狸的脑袋,轻声叹息。
黑云压红墙,满室桂花香。纱幔缭乱地飞舞,似乎就是山雨欲来的模样,她们有着无边的愤怒,冥顽不灵的哭泣,将要挥泄下来。
万聊息进门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榻上的阳初凝,她端坐着,向着万聊息投来一丝温和困惑的眼神,“您怎么来了?”
“要下雨了。”万聊息走进来,推开重重的纬纱,坐到了阳初凝的面前,“你叫我来,只是为了救命吗?”
阳初凝擦了擦嘴边的血,弯出了无辜的笑,“是也不是吧。”
万聊息看着她,静默地听着呜咽的风声,阳初凝本就没有所谓的求生意志,抱有目的性地拖着,最初见到她的时候,现在也只能记住那一口猝不及防的鲜血。
人心最暖,莫过于血。
可她早已经将最炽热的血,都吐完了,就还只剩下一点点,气若游丝地拖着。
“我想问问您,我的命是由天注定的吗?”她很不解,“为什么有人生来康健?为什么有人生来痛苦?”
阳初凝很聪明,也很胆大,她能察觉到细微的一切,溯源追根。
万聊息很赞赏地看她,她的目光很绵长,绵长地延伸了很远,如同穿梭过了时间,“人生来不同,因缘际会也不同。有人更愿意相信命由天定,有人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既要去得到,又要去失去。”
“我记得,人们常常说,天妒英才。”
天色暗下来,就只剩下一点点的光彩,还留在万聊息的眼中。
“你未诞生之前,阳氏没有女家主,这是命由天定。你诞生之后,阳氏有了女家主,这是人定胜天。”万聊息说话的时候,缓慢地像是一条河,“至于健康苦痛,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接受。”
“在雨中走的人,总是要更勇敢一些的。”
比起健康的人,阳初凝要坦诚很多,她被病痛杀的无处可逃,也将病痛变作长刀。
只是……只是……
“只是人世太短,我还来不及看看。”犹如昙花蜉蝣,转瞬即逝。阳初凝饮下了一盏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笑,“我有时候会想,我要不是阳初凝,我会是谁?可后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是阳初凝最好。”
这短暂而又绚丽的一生,都是因为我是阳初凝。
桌上的灯被点燃,又被熄灭。乌黑之下,有嫩黄的草芽被压地很深,万聊息一拨开,就瞧见一双稚嫩的眼睛。
是天下所有生灵诞生的时候,都会有的一双眼睛。万聊息涉过天河,沉重的水灌了进来,她迷茫地,看着天上天河都是一样的云朵在游动。
“我为什么是仙胎?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天道坐在河边钓星子,“你是你自己。”
祂指指天,又指指地,“你从天地中来,要到天地中去。你可以是仙胎,也可以是你自己。你做这些,是因为你是天地最亲近的。”
“为什么不是别人最亲近?”
祂就笑,“因为从天地中来的,是你。”
“因为你是你,你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天地的孩子,你只是借着我们诞生在这个世上。当你诞生的时候,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是你自己了。”
“你也不要惶恐,你做这些,仅仅只是因为你爱着她们。倘若有一日,你不爱了,就可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许多人,总是将孩子比作自己身上割下的肉,那块肉,落下来成了她们的孩子。
她要学会站起来,她要跑向远方,她有了无边的想法。
这样,她就不再只是她们的孩子。
“你也是天地道法割下来的肉,只是你不是她的孩子,你不需要为祂做任何事情,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因为你爱祂。”
万聊息曾经就无所事事,晃荡着,她居无定所,飘飘忽忽。直到下了一场雨,那雨很大,一只莲叶探了过来,遮住了淋她的雨。
你无缘由地爱我,我也无缘由地爱你。
爱,是要吃掉一点自我的。爱我,所以荷叶吃掉了干燥,为我遮雨。
那一刻,万聊息从冷由热感知到了天地的一部分,她再也不是飘忽的,寻不着边际的。
同心宫,藏在深处的密室开始一下一下地抖动,有一些即将随着暴雨到来的东西要冲破金玉做的宫殿,挣扎爆发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光辉,像是晚来的夕阳。
明般若停下捻珠的动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同心宫,站起身拉开门,眸子的光影猛地凝住。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抱着手臂靠在红柱子上的明妧贞歪了歪头,垂下的眼尾无辜地撇着,“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师兄,要去做什么?”
“杀妖。”明般若立在门边不动如山,明妧贞在狂风里被吹的摇摇欲坠,艳红的披风如同泼墨,将要……将要散着向远处离去。
“世上的妖,都要杀吗?”明妧贞问他,她的眉眼太无辜,无辜地叫人找不到说头,很是寡淡的可怜。
“妖邪之物,不杀,又要如何。”明般若从她的身边擦过。明妧贞探出手抓住他的袖子,侧头看他清俊的侧脸,没头没脑地问,“若我是妖邪,师兄,也会杀我吗?”
明般若停下,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缘何说这种话。”
“缘何不能说?”她反问,“只是想问一问,自己在师兄心上的位置。”
她说的很可怜可爱,就好像小时候的那段日子,明般若用大氅围着抱住她,双手搓热了捂住她的脸颊,她在漫天风雨问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明般若也找不到要说什么,她跳跃着问,他却无法跳跃着答。
太在乎了,反而成了一种难以开口的难受。
人生在世,如在荆棘。心不动身不动,则不痛不苦,故此是解;心不动身动,则炼人间百苦,是为渡;心动身不动,则扼制不发,是为魔障;心动身动,则苦痛横生,故此是劫。
她却不是任何一种,她只是一丛生在他身边开着艳花的荆棘。
明妧贞侧过身,让他离开,很是狡黠地一笑,“师兄,走吧。”
她转身的极快,披风上的带子拍在明般若的手上,火辣辣的,像是一个巴掌。腰间挂着铃铛很脆,总让他想起东山寺上的钟。
等他赶到的时候,同心宫外已经站着许多人了,沈微和茶胭围着万聊息在说些什么,她平静地听着,然后转身进了同心宫。
茶胭一把拉住追着去的沈微,“这是人和妖的事情,非是两人拌嘴,你进去做什么。你又不是仙胎,代表不了天地意志,去了反而添乱。”
这种事情,但凡行差踏错一丝一毫,都会叫人妖维持的平稳遭到致命的,无法回转的打击。
毁灭,永远比维持来的简单。
晚上好哦!开学忙的晕头转向的。明天还有一章,就会开下一个单元![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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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只是一丛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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