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达曾有一场持续百年的风雪,目之触及,雪盈百尺。连绵素装的山脉,雾凇层层叠叠,鸟雀绝迹,无边无际的银白之下,是生灵冻死的尸骨。
风雪滚来得太突然,鹿尚且睁着茫然的眼睛,嘴里咀嚼的动作也未停止,就在风雪呜咽哀啸之中,静下来。
万物,静下来。
“后来呢?”孩子坐在父亲的怀里喝着煮好的水,晃了晃腿,她的半张脸都埋在毡帽里,红扑扑的,像是没被冻过的果子那样。
那木柴火上悬挂的水壶,烧着噗噗叫的水,大概是有一点热火朝天的意思。
“后来,从山上下来的山神驱散了风雪。”男子暖了暖孩子的手,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像是一道不回头的箭羽,从天山射到地上;像是一道橙黑相间的闪电,劈走了风雪。
一开弓,就不再回头,老虎嘴巴张开,暖气冒了出来,那是活着的气息,就好似从远古的深处传来,她站在风雪里,带来了久违的春。
“推倒了山神庙!”台上的人举着皮影动着,一群人蜂拥着,推倒了山神庙,嘴里惟妙惟俏地模仿着人们喘气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一声,“可是风雪还是没停呀!”
后台上的老板“哎呦”叫了一下,黄黄的幕布现出了一股云,天太冷了,热气刚冒出来,就会显形,“风雪不是山神带来的,砸毁了山神庙,又有何用?性子太急,还没讲到后面呢。”
在众人推搡的催促声里,老板已经收拾好了家伙了,从大箱子后面露出个黑褐色的脸来,“不讲啦不讲啦,都散了吧。”
唏嘘着,人群像是雪一样散去了。
老板转过头,嚼着嘴里的烟叶子,他的鼻头很红,他疑惑地瞧了瞧,“你们还不走吗?下一场要到三天后啦。”
万聊息她们其实早早的下来了,栖弄是条地地道道的南方鲛人,又爱玩,听到她们要去四海八方,天海也不回了,随着她们一道来了完达。
下了云船,险些没被冻成鱼干,缓了过来,看见满世间的亮眼银白,惊叹极了。
四处乱逛,逛到了人群中,看皮影戏,那皮影戏一双手就可以演了,一张嘴就可以模仿,太巧妙了!是海里没有的!
“还是在这个地儿吗?”栖弄费力地把脚从雪里拔出来,又下雪了,可这雪分明没有停下许久,它飘飘摇摇的,从山那边飘过来。
老板搓了搓手,哆哆嗦嗦道:“是呀是呀,快些回去吧,又下雪咯。”
推着他的四轮板车走了,推得有些艰难,三双手探过来,替他推着,一下子就松快下来,他奇异地转过头一看,是这一行人轮着帮他。
车辙歪歪扭扭,他也不奇怪,甚至有些得意,“唉,莫看我老头子老呢,这推车可是很有技巧的。推得直的很。”
车辙拖得长长的,被风雪吞没,只消得片刻,就不见踪影。
“你们要去老头子那转转吗?”老板站在门口,面朝着前面的女子说话,她是领头的,和她说话好使。
她却道:“我们家就在前面。”
老板眯着眼睛,扭头看了看前面,那有一丛茂密的白雪压绿的竹林,雪压在竹枝上,压的弯弯,可只要雪一下来,红日一出来,竹子又立刻直了起来,那里面有一处小院子。
据说是很久之前的仙人留的。
风雪迷人眼,老板一闭眼一眨眼的工夫,那一行人已经不见踪影,雪地里也没有脚印,只剩下雪漫漫又密密地下。
万聊息一抬手,捏着竹轻轻一拉,松手,那竹子刷一下弹起来,把雪甩了人一身,逗得沈微不住地笑,他伸手拍了拍万聊息肩膀上的雪。
“不恨雪了?”万聊息道,沈微最恨雪,起初是因为天冷,后来是因为碧海深谷。她就调侃过沈微:“雪天克你。”
沈微却真的好似信了,把脸一侧,埋在她的肩膀处,“是呀,怎么不是呢?”
“可有些好玩儿。”沈微慢慢地道,他身上是万聊息精挑细选的一件红狐狸毛的斗篷,不入风雪不入雨,雪白的下巴压在红敷敷的狐狸毛上,眼睛湿润地瞧着人。
那红狐狸毛多难得呀,要在春天的时候,去狐狸洞里请毛,要很长时间才能得一件。
一次,万聊息从山下回来,怀里抱着一只红毛狐狸,“它崴了腿,你治一治,休养一段时间,再放回去。”
沈微接过去,那红毛狐狸实在讨人恨,见到沈微就龇牙咧嘴,沈微张开手,压着它的背,将红毛狐狸压得趴下去,笑道:“受着吧。”
他救治手下不留情,疼的狐狸见到他就跑,跑到万聊息怀里嘤嘤叫,尾巴甩的很漂亮。
万聊息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眼皮掀也不掀,朝着身边的沈微道:“小东西娇贵着呢,悠着点。”
沈微乖顺地颔首,目光却冷冷地睨了一眼怀里打滚的狐狸。狐狸正四脚朝天地摊肚皮,一下子就把肚皮翻了回去,哼也不哼了。
万聊息一弹指,将厚雪从青石小路上扫去,小路两边的竹子已经被栖弄弄去了雪,在风雪中挺且直,“这是我小时候,同母亲住过的地方。”
风雪百年,白鹤仙君携子而来,为寻,停风雪的方法。
然而,法术只能止住片刻,为取得生灵一时喘息,白鹤仙君在此住了许久,住一天就种一棵竹子,慢慢地,居然也种了许多。
一只修行了百年的虎妖从山上下到了竹筑里,当时的万聊息似有所觉,推门而出,站在廊下,虎妖也遥远地望着她。
“我想借您的心头血一用。”
从天地中诞生的仙胎,填补天地。万聊息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她那时候小小的一个,从长廊跳下来,踩着雪向着虎妖走过去,那虎妖伏身变作老虎,万聊息摸了摸,毛有些扎手。
“得了心头血,然后呢?”
“散尽修为,争得暖春。”虎妖道,她一个人的修为如何的也填补不了天边的窟窿,但是她可以借着心头血,用命,向天要一个春。
“你给了。”沈微蹙着眉,眼神心疼地在她的心口看,她倒是不疼,但是沈微皱着脸压着气地替她疼,“疼不疼?”
“不疼,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仙胎,本就是天地的,将我心头血给了天地,与给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分别。”万聊息淡淡道,她感到疼的时候不多,只有天地破了个窟窿,亦或者日月落下,她才会疼。
沈微默了片刻,有些艰难道:“那你当初来的时候知道吗?”
他生怕,怕天诓骗了万聊息,叫她来到这里,以身补天。
“知道。只是,我来这里,是为了等。”万聊息伸手接住飘摇的雪,雪触到手上,才是冷的。
她来完达,等生灵的开悟,等悔过的啜泣。她是天子令,要从百年雪里清算丈量,清算生死杀戮,丈量是否值得一个春天。
“许久之前,完达人捕猎为生,山上生灵弑杀,杀伐因果,怨怨恨恨,下了那一场百年的雪。”万聊息道,“生灵相残,天道也无能为力。”
这一柄残杀的刀,已经在雪里展刃,捅杀着,带出一片热乎乎的血来。
“那个皮影戏后面的故事,有一句话,我还记得。”万聊息道。
“什么话?”沈微又觉得冷了,慢慢地挪过去,偎在她的腿上。
两块板子敲地铛铛响,二胡唢呐仿着打杀的叫声,只听见什么东西裂开了,是那一尊长着虎脑袋的石像被推倒了。
硕大的虎头,从眉心处裂开,威风赫赫的虎眼睛躺在雪里,看着孩子,倒起来的眼睛,像是个笑。
“我们向山神要的是虎一般的力气呀,缘何,怪责山神带不来春天?”孩子嫩声嫩气地说话。
满山的雪里,雪被奔跑的宽厚脚掌踩得嘎吱嘎吱叫,一道很庞大迅捷的身影飞速地掠过雪山,树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厚实的雪下藏着细小的脚印。
老虎一来,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不见,寂静的可怕。
老虎站在山台上遥远地望着村落,山上的风雪很大,耳朵来回摆动了一下,光是坐着,就叫人心生忌惮害怕。
“她又来了呀。”一只小松鼠站在树枝上,瑟缩着向下看,它看着下边的老虎,那老虎动也不动,像是一尊山。
“她会不会吃了我呀?”
那老虎摆了摆头,站了起来,哗啦啦甩干净身上的雪,那雪又像是重新下了一遭一样,随着风去了小村庄里,她不畏惧风寒,慢慢地踱步,来到了那颗棵树。
蹬了一脚那棵树,力太大,树上的松鼠滚了下来,一头倒倒栽进了雪里。
它不敢把头拔出来,因为那只虎脑袋正在它的身边嗅闻,热湿湿的鼻息喷在它的周身,它有一种将要被吞吃咬破的恐惧。
那只虎发出一声似笑的气声,扭头转身,矫捷迅猛地跑向了山林深处。
松鼠颤颤巍巍地把头拔出来,四下找了找,找不见任何虎来过的痕迹。
晚上好哦!今天突然发现少了个前世今生的标![化了][化了]等主包下去啃个梨子消化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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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那是一场百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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