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白纷纷，分不清天跟地，就像是故事的最后，往往也分不清好与坏。
好坏参半，爱恨不明，找不清楚去向，辨不明白来处。
万聊息在山和激动的眼神里，跃到了竹子尖上，和一只轻灵的小鸟一样，她慢慢地将竹子压下来，压到白莹莹的雪地里，略略地抬了抬下巴。
“拿吧。”她说的是竹子上的那捧看起来很柔软的雪。
山和拍着手，凑上去，将雪捧下来，又退开见到万聊息从竹子上跃下，她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子，“今天的雪又弄干净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非要找点事情做做，山子薄至今不醒，於菟去其她地方找办法，孩子留在了万聊息这里。
明妧贞倒是带得好孩子，陪着静静的，真要到处疯玩也实在没力气，栖弄自己路都走不稳，摔在了雪地里，山和以为是和她玩游戏，也一头滚到雪里，等回来的时候，两人浑身湿漉漉。
最后，还是万聊息带，沈微在一边看着，这雪不肯停，每天都要压倒竹子，拨雪的事情就交给了山和。
等精力发完了，就安静地坐在万聊息的怀里看小书，脑袋一点点地向下垂，被万聊息捧着下巴尖晃晃，她就干脆靠过去，靠进人的袖子里睡觉。
迷迷糊糊的，听见一声轻笑，“只知道睡，白天睡，晚上闹，怪死了。”
沈微见万聊息的袖子被压住了，那孩子睡得香，蜷成一团，他也没忍住笑了，从内室拿了毯子和枕头过来，从山和的头下拿出万聊息的袖子，将山和摆好姿势。
小声地，侧过脸和万聊息说话：“你怎么只对她好？”
他说这话，眼尾翘翘的，眯着点笑，下巴尖微微靠过来，万聊息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下巴，“成呀，你也过来抓着我袖子睡。”
沈微脸一红，想不出什么话要说，又舍不得离开，万聊息实在很漂亮，逗人的时候，眉眼带笑，琥珀似的眸子似乎有着浓情蜜意，他凑过去，很虔诚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屋子里暖香浮动，被扔进火盆里的板栗发出几声脆裂的爆响，两人的下巴交错了一会儿，又分开。
那些厚雪白风，只顾着呜呜往前走，顾不着后来的人。
山子薄费力地张开眼睛，入目鸢尾蓝的帐子，恍神之下，错以为是天晴，他眷恋地不肯扭头，好似又回到了春天。
门被拉开，又被合上，耳朵里突然闯进了风雪呜咽哭叫的声音，片刻后又静默下来，他扭头过去，看到一个妙龄女子走到了他床边的桌子边。
身若琉璃，净无瑕秽，她微微点头致意，“你醒了？”
山子薄半天之后，才应了一声，他找不到话讲，过了许久又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於菟和山和呢？”
“於菟将你送到这里来，山和在我的屋子睡着了，你安心。”万聊息道，她曲着指节扣了扣桌面，“你睡了两天，於菟会在明天回来。”
五天的时间，於菟若是找不到办法，就会在第三天回来。
万聊息断定，这世上再没有叫老死之人活过来的办法，只是於菟执着，那堵墙，她是非要撞一撞的，她说：“你和於菟什么关系？”
於菟不是个善良的妖，能让她做这些的，只有她愿意。
山子薄见她目光明亮，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揪着被子，“我也不知道。”
说是恩人不像恩人，说是仇人不像仇人，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只是在她面前，他难免自惭形秽。
生与死，少与老，恩与仇，人与妖，他们凑齐了话本应有的矛盾，却山上山下再不相见。
“我救了她，又伤了她。”
那只桀骜的老虎，会前脚搭在柿子树下，发力地狠狠一摇晃，将柿子从树上摇下来，可柿子这样糯叽叽的果子，怎么肯惯着这只习惯了粗暴的老虎，砸在地上，砸出了黄橙橙的一片。
老虎气地磨牙，她扭头扑过去，张嘴咬着山子薄的手，把他拖过去，有力肥厚的爪子一拍柿子树，是她非吃不可的意思。
山子薄沉默片刻，觉得老虎吃柿子有点奇怪，但还是找了找梯子，半天找不着，老虎妖精可管不着那么多，托着他的腰，一送，轻轻松松地将他送到了树上。
“摘吧。”老虎妖精丝毫不觉得怎么样，伸着手催促他摘果子。
“要很多。”她咬着字，补充道。
山子薄脸有些红，他有些羞，真是要命，他爹都没这样抱过他，他欲言又止地觑了觑树底下的老虎，老虎满心满眼的柿子。
他的千言万语好像都被底下摔烂的黏糊糊的柿子堵着，他说：“你以后，不要这样抱别人。”
老虎吃着他剥好的柿子，吃的津津有味，肉有肉的好吃，果子也有果子的好吃，她毫不在意，“抱了，又怎样？”
“……很不讲道理。”山子薄有些恼怒，他辨不清恼怒从何而来，只是重复一遍，“很不讲道理。”
“你们人，抱的时候，都要互相问候一下吗？”老虎想了想那个场景，哈哈笑起来，她比划了一下，然后端正了一下脸色，“子薄，我能托着你去摘柿子吗？”
心口猛然一炸，山子薄怄气怄得心口疼，将柿子囫囵抱着，回了房间。
过了许久，他又想，她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妖，自己又怎么能要求她懂得人世？
两人曾去皮影戏摊之前，老虎妖怪挤到人群前面，她一眨眼就从山子薄的眼皮下流走了，从他的这边流到了人群的那边，山子薄只好坐在一边等她。
天到了黄昏，地面碎碎闪闪，昏黄也柔软，晚风送着远道而来的气息，她站在他的面前，一面走一面说，黄昏的光在她的背后，像是一场恒长的戏，照旧唱着女欢男爱，说着缘分由天不由命。
“妖，”她突然沉默了一下，复又抬起头，以一种比黄昏要耀眼的眼神望着他，“怎么会爱上人？”
可黄昏短暂，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她的眼里。
妖，如果爱上人，就要做好痛不欲生的准备，因为过长的年岁是一柄开刃的钝刀，就算你有世上最厚实的皮毛，也抵不过它的凌迟。
“我很害怕。”山子薄慢慢地说，他现在已经老去，被岁月割得只剩下脆弱的骨头和单薄的皮囊，“看到她的时候，我很害怕，她和当初一样鲜妍，而我已经白发苍苍。”
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就连我自己都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粒尘埃，从山林中踏雪飞云而过的老虎，又怎么能因为一粒尘埃而伤心欲绝呢？
万聊息走到屋子内，屋子里面亮堂堂的，沈微正坐在一边剥着烤板栗，山和有些怕这个漂亮锐利的哥哥，又耐不住想吃。
沈微顺手将手里的板栗肉递过去，山和忙不迭地接过来，晃着腿，一下一下吃着。
见到了万聊息，山和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跑过来，雀跃得很，小孩子骨骼太轻，承不住痛苦，她满心欢喜，扑到了万聊息的怀里。
鼓囊囊的脸颊动了动，举着一颗板栗肉，万聊息抱着她，道：“你吃吧。”
沈微等她坐下，从旁边抓了一把温热的板栗肉放她的手里，“真巧，刚刚剥好，你就来了。”
“掐着点儿来的，就是为了吃你的板栗。”万聊息一面吃一面说，怀里的孩子又要睡了，沈微接过她手里的板栗，“睡吧，明天给你留着。”
山和就真的睡下去了。
万聊息绕过去，要坐在他的旁边，沈微的目光随着她动，眸光一动，“没地方给你坐了。”
万聊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然后将他抱起来，搁在腿上，扶好了他的腰，“这不就有了。”
沈微惊了一下，眼睛像是汪着水，眼尾翘起，飞着红，宛若丹凤展翅，这是一双很妙的眼睛，柔情似水，又欲说还羞，“你好讨厌。”
“我好讨厌。”万聊息扬着下巴，唇瓣腰贴过来，沈微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扭着肩向后仰着身子，嘴里轻轻地说，“做什么？孩子还在呢……”
眼神却绵绵不断，垂着两抹笑，一点流光从他的眼睑处掠过，又汪起来，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眸光潋滟，一只手要推，一只手却要勾。
不清不白，万聊息侧过头，吻了吻他手上的红玛瑙镯子，呼吸热热的，这可比直接饮一饮他的唇要来的神魂颠倒，沈微指尖发热，禁不住地咬了咬舌尖。
他被勾引地过来，万聊息这个坏东西却两指抵着他的唇，抚了抚，“灵蕴哥哥，做什么？孩子还在呢……”
“求求你……”沈微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湿漉漉的可怜，焦灼地被困在她的两指之间，“我等你……等得你……等得很苦……”
沈微喃喃自语，他确实等得很苦，要带孩子，就不能和她亲近。他总是在渴，在饥，心里总教他要一口吃了万聊息，可他只能苦苦忍耐。
有情饮水饱，可他受不得远远瞧着，他已经尝过味儿了，除非去死，不然怎么要解渴，要饱腹？
他的眼睛似乎也通了渴和饥，痴得止不住，眼睛发直，眸光攒动。
万聊息满意了，手指从他的唇瓣上滑下去，咬住了他，就好像要吃了他，不囫囵，也不浅尝辄止，很快活的。
她想，我总是教你觉得饿，是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吗？亦或者，是我给你的太少了吗？
左右你不得自由，横竖你爱恨不休。
晚上好哦！以后还是每天日更。[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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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饥与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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