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杭城开发区的一家名叫毛茸茸星球小店。
“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来世还来做妈妈的好乖乖好不好。”
“一定要常常来妈妈的梦里看妈妈啊——”
面前的仪式台是一个微缩版的小卧室,床头挂着彩色的肖像照,奶白色的小床上枕头床铺一应俱全,还摆放了毽子状的弹力球、麻木材质的小鱼玩偶、彩色小绒球……床左边的床头柜上散放着各色包装的小零食,右边的衣架上则是挂着几件彩色的小衣服。
床上盖着被子的小猫咪,看着确实像是只是睡着了一般。
阮烟轻抚着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的瘦削脊背,示意旁边的助手把音箱里播放的歌曲换成更能安抚人心的《G弦上的咏叹调》,接过女孩手里刚刚挑中的烟灰色骨灰坛,将刚刚拓印的喵喵爪印郑重地交给女孩。
告别仪式之后,再见时就只有这一抔骨灰了。
“节哀。绵绵一定也希望您能快乐。”
阮烟说罢沉默低头。这是她最后能为客户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宽慰。
“谢谢您,阮医生。谢谢您帮我如此体面地送走绵绵。”
女孩止住泪水,眼含笑意冲阮烟笑了笑,只是笑容里难免有些苦涩。
“不客气的。”
火化地点不同于店铺门头,设在了城郊,来回车程得一个半钟头,一切处理妥善送走顾客,阮烟回到店里差不多已经到了闭店时间。
送走顾客,回到办公室做了常规的手部消毒清理,阮烟疲惫地躺到座椅上,连涂护手霜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手其实很好看,手如柔荑,修长白皙,连指甲也是那种甲床很长的天生方圆形。小时候家里请来的钢琴老师还特意夸赞过,说她这是双是天生学琴的手。只是自从做了现在这行,经常要给手部进行消毒清洗,导致手部角质层变薄,常常会有脱皮红肿。
“小阮在店里吗?”
门厅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阮阮姐,小陈警官又来了。”
助理茜茜着急来找阮烟,连门都没来得及敲。阮烟倒是淡定许多,坐直了身子,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刘海,对着茜茜安抚地笑了笑,
“没事,我来,你先下班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阮阮姐。”
茜茜今晚导师要开组会,着急回学校,但她又确实担心阮烟被人找麻烦。自从这附近的街区的居民知道她们的店是干什么的,已经隔三差五被投诉好几回了。她20岁出头,还是个在读大学生,因为喜欢小动物所以来了阮烟的店里兼职。
当初以为阮烟的店名叫毛茸茸星球是爱宠人士的快乐星球,没成想是送他们回自己的毛茸茸星球。第一天上班茜茜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阮烟除了要安抚客户还要安抚她,那一单做得格外累。
本来那天结束后阮烟劝茜茜找一个猫咖之类的地方,可能更适合她。没想到茜茜晚上回去考虑了一晚,第二天坚持要留下来。她说她晚上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家里养的已经去世的三花猫,没能好好送她离开这个世界是她这辈子的遗憾。
她不想有更多人有跟她一样的遗憾。
“没事的。小陈警官都打过多少交道了。”
阮烟疲惫起身去前厅,捏了捏茜茜的小臂,微笑示意自己没事她可以放心下班。茜茜默默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一溜烟跑了。
“小阮啊,还没下班呢。”
小陈警官是负责这个片区的片儿警,因为经常处理阮烟店铺居民的投诉,一来二去跟阮烟可以算是老熟人了。他一个大老粗,一开始也不明白这么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干这么个跟猫猫狗狗尸体打交道的行当。说是宠物,但到底是畜生,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就可以了吗?但是在后面打交道的过程中,阮烟不厌其烦地跟他普及动物殡葬的必要性,分享爱宠人士跟宠物之间的感人故事,他才渐渐打破了偏见。
“嗯,小陈警官,是又有什么投诉吗?”
阮烟问。
“是这样的啊,有个小伙子报警说你们店拐卖了他的金毛,人现在在局里坐着呢,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来局里配合做个调查,看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小陈无奈摊手。
“啊?”
阮烟开店这么久,处理过不少的投诉,但这么直接的脏水还是第一次被泼。
“小阮啊,来报警的这个娃娃啊,看起来拽拽的,不好惹的样子,你待会儿好好说哈,咱们争取待会儿不要让这个矛盾升级哈,影响你后面做生意。”
“唔。”
阮烟乖巧点头。
派出所离阮烟的店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进了调解室阮烟看到那人,才明白小陈警官为什么之前要提醒她一句。
这人实在扎眼,确实看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初夏的天,这人穿着一件皮衣也不嫌热。黑皮衣黑裤子脚上还蹬着一双Dr Martens的经典八孔马丁靴。All Black的穿搭里不多的饰品一个是脖子上那条银色的六芒星链子,另一个则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完全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脸的大概轮廓,还有那一看就出门好好打理了的精致发型。
“呐,小伙子,你说的那家毛茸茸星球店的老板我们给你找来了,你们两个人聊聊看是个咋回事。”
皮衣拽男似乎是透过墨镜打量了一下阮烟,顿了顿,说话的嗓音哑哑的,
“我给我们家金毛的项圈里安装了定位,他最后在的地点就是你们店,再也没出来过。”
“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边是正规的宠物服务店铺,不会干拐狗的事儿的。”
阮烟耐心解释。
“不可能,我有电子设备的云存储记录。”
隔着墨镜,阮烟看不到对方准确的表情,但从语气里能感觉到对方在强忍怒气。
“小阮啊,他的那个电子轨迹记录我们核实了,确实在你们店里消失了,你看看你对这只狗有没有印象?他说他的狗叫可乐。是不是在你们店门口走丢的啊?”
小陈在旁边补充。
“可乐?”
阮烟轻轻念了一声。
“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
墨镜男察觉到阮烟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把拽住阮烟的手腕,阮烟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哎哎哎,小伙子你干啥呢!我们这儿有监控的啊,别乱动手。”
小陈上去把男人紧扣的大手掰开。
“陈警官,我确实见过的。但是——”
阮烟顿了顿,
“但是他是被他的主人送到我们这边做宠物殡葬的。”
“不可能!你骗人!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不到一周的时间他——他就不在了——”
墨镜男的语调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哽咽。
“一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把我的可乐还给我!”
“这咋回事啊?确定是那个狗的主人送来的吗?”
小陈把阮烟拉到一边,小声确认。
阮烟点点头,
“嗯,送来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僵硬了,不过也算是寿终正寝,那只金毛已经十二岁了。”
“先生,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您的狗确实送过来的时候已经离世了。而且我们这边也是登记了狗证的相关信息的,我们的处理全过程也是都有录像的,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调给您核实。”
阮烟冷静地跟墨镜男解释,但平和的语调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冷漠。
“你不能理解!那是我的狗,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火化了我的狗。你知道那只狗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他就是我的家人。你们这些开店的不过就是在做生意,你怎么可能理解!警官,她处理我的狗的时候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她这就是拐狗啊,把她抓起来!”
墨镜男一把拽掉自己的眼镜,目光直直地看向阮烟,带着愤怒。
但说实话,很难震慑到阮烟。
因为男人的眼睛哭得都红肿了,看着有点像悲伤蛙。
“先生,送您的狗来我这边的是您的母亲跟您的姐姐吧?”
看男人这反应结合着回忆起来的当时的情况,阮烟已经把情况猜出来了大半。应该是狗狗离世的突然,他的主人之一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今天这一趟,不过是想用这胡闹的方式寻一个心理安慰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眼神有些躲闪,侧转过身子。
“我去,你小子是报假警啊?你知道你家里人把狗送来的啊?我跟你讲啊,你这个行为是很严重的啊,我可以把你抓起来的。”
小陈警官厉声道。
“我——我没有。”
男人嘟嘟囔囔。
“陈警官,我想都是误会。这位先生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家人把狗送到我那里殡葬了。也怪我们这边没有通知到所有的宠物家属。”
阮烟欠了欠身子表达歉意。
“问题不大,误会解决了就好。小伙子啊,你的狗去世了,你很难过,我们呢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能跑来随意污蔑人家,对不对?小阮的店啊,你可以去网上搜搜,服务还是很人性化的,你家里人估计也是比较了一番最后选了她这边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缘聚缘散,执念太深你们家的小宠物也不好转世的哇。”
小陈警官拍了拍皮衣男的肩头,语重心长。
“呐,你这个事情我也不跟你追究了,把你的报警的回执签字签了吧。”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低头吸了两下鼻涕,手里接过小陈警官递过来的回执跟签字笔。
“迟聿?”
阮烟看了看回执单上那个名字,轻声读了一遍。
“怎么了?”
男人的身子明显紧张了起来,语调里带着试探。
“没事。”
阮烟抬头冲这个闹了半天终于知道真名的男人笑了笑,有点讨好式地解释道,
“我们前两天接待过的一只狗狗叫尺玉,跟你名字很像。”
“你!”
“噗——”
小陈警官没忍住笑出了声,阮烟则尴尬地缩了缩头,感觉眼前顶着悲伤蛙眼睛的拽男好不容易对她缓和的敌意又被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烧旺了起来。
“我是想说——挺好听的。”
阮烟嗫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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