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醒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
在无边黑暗中浮沉的意识被一线尖锐疼痛骤然绞紧,像被绳索套住脖颈不断收缩,于窒息中不可抗拒地被拽出水面,进入光亮中。
他就这样醒来,只是微微动了动,脖颈与手臂一线立马蹿出无数只蚂蚁疯狂啃咬,这才发现自己趴着睡在一个软枕上,呼吸颇为费力,因这姿势又想起背上的伤,于是醒时的一连串古怪都有了解释。
熬过那阵要命的酸麻,他又发现另一种不适——
他...好像......
光着腚。
因为屋里暖烘烘的,再加上大战后身上这儿那儿的不舒服,这样明显的异样没有被他立刻捕捉到。
说光着腚好像也不对,他腰部以下盖了床被子,只是里头空空如也,那种肉贴着肉的触感使他十分确信这一点。
转动眼珠,视野边缘坐着个人,背对着他,脊背挺直,肩膀放松,雅正中透着几分慵懒......在玩他的小黑。
小黑在他掌中被搓圆捏扁,占尽便宜,一脸生不如死。
窗外,晨光斜斜照进来,像一把金梳,懒懒地梳过他的发。今儿这人罕见地没束发,那头发又黑又粗,然而极亮极韧,这样肆意铺了满背,更显腰身劲瘦,十分吸睛。云闲瞧着,渐渐用目光代替了那把金梳,一下一下,从头梳到发尾,仿佛就这样梳到天荒地老。
小黑却不懂人心缱绻,不堪其扰,叼了那人一口,而后蹿出他掌心,三两下跳到云闲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哼哧哼哧往他胸口底下钻。
云闲被它一身茸毛弄得痒,偏偏一时动弹不得,他又是十分怕痒的人,痛苦的笑声从喉咙溢出,不知何时那人已转过身来,于是他含着泪花撞上一双眼,乍看似寒夜孤星,再看发现是夏日流萤。
炭火迸出“哔啵”声,云闲被这细微的响声惊动,忽然处处别扭起来,甚至感觉背上的小绒毛都害羞地纠结起来。
他记忆中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光着身子过,只想蜷成一个球从他眼前消失才好。
“终于舍得醒了?”
“嗯......”云闲抠着掌心,尽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小枫呢?”
卞锦钊沉默了一瞬,才在身后淡淡开口,“经此一役,任氏元气大伤,府中上上下下都等着他去操持料理,忙着呢。”
云闲的思绪一下子抛远了,想如今伤痕累累的任府,想焦头烂额的任枫,想那只碧绿的镯子,又想到那晚令人颤栗的表白,千头万绪,忽而背上一凉,他浑身一颤,迟疑着回头。
卞锦钊面不改色:“上药。”
云闲默默趴好,又听他问:“你那手控风的本事哪来的?”
“不知道啊,突然就有了。”云闲起先不甚在意,答完又意识到好像有些欠揍,又补一句,“时灵时不灵的,我也没去管,自是比不得师弟日日苦修。”
......这样说更是有拉踩炫耀的嫌疑。
云闲懊恼地抿紧了嘴。
这种类似于独门功法上赶着认主的桥段但凡换个人来讲,卞锦钊定会冷笑出声。要么此人痴人说梦,要么便是有所隐瞒......他看着云闲因趴在手臂上而微微挤出的柔软颊肉,只道,“前夜多亏了你。”
云闲猛地一抬头——
“嘶—”
“乱动什么?!”
云闲捂住脖子看着拧眉横目一脸凶的卞锦钊,嘴角却压不住似的越翘越高。
——他没听错吧?
这是被卞锦钊夸了?!
须知此人眼高于顶,往日挖空心思也换不来他一句好话,此情此景之稀奇真不亚于铁树开花。
“咳咳,这算什么,我们兄弟之间还说这个?见外,太见外了......”
云闲挪了挪身子,微微侧身,光靠嘴说表达不了他,他抬手当空一划,“就当时那个火光冲天、烟熏火燎的架势昂,我压根没在怕的,心里就想着咱哥俩好不容易从山里走出来,可不能被纪鸾那丫头炼成丹嗯呃——”
他牛还没吹成形,背上蓦地一痛,十分不体统的声音从毫无防备的喉管中溢出。
整个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他羞愤欲死,鸵鸟似的将脸往枕中一插,只露出两只红得滴血的耳尖,心里的小人在狂奔着尖叫。
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尾音还带转弯的!
他不干净了!!!
卞锦钊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刚好耳鸣或者失聪或者灵魂出窍没听到他发出的鬼动静呢?!
想死。
……
云闲完全沉浸在谴责自己的世界里,因此错过卞锦钊堪称可怕的眼神。
他直勾勾盯着榻上的人,眼眶酸胀,几乎感到呼吸困难。
两片伶俐的蝴蝶骨,背上纵横的合痕丝,好似白腻肌肤下肆意生长的血红荆棘,下塌的腰窝,一块光斑正巧熨在那,像蓄着一汪泉,耸起的□□覆着薄被,那些流丽起伏没入其中,无尽地延伸下去。
卞锦钊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子了,船上那次,魅魔冒充云闲在他面前脱了个精光,但对他来说远没有眼下诱惑。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而还不放过他,药油混着馥郁的茉莉花香顺着鼻腔钻入,一把攥住他的心肝,令他浑身一颤,各种念想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尖,只得用指腹向衡渊刀锋狠狠一摁。
“救人是好事。不过,往后要以自身安危为先。”
云闲原本忐忑地等着,闻言只觉一股暖流淌过心头,全身松懈下来,蓦地脑海中又浮现出卞锦钊那仿佛走火入魔般的一幕,再望向他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了些忧思。
卞锦钊被他这样凝视着,忽觉往日不谙世事、弱不禁风的大师兄下山以来当真成熟不少。这分明是他想要的,为何这样高兴不起来。
门口传来脚步,撩帘声“哗啦”一响,卞锦钊寻声回头,只见任枫闯了进来,两只眼珠急切地在屋内扫视一圈,定在床上,慌忙背身,撩了帘就要出去,不知何故又收回脚,缓缓转回来,沉默地盯住自己,耳根还有些残红。
“小枫?”
任枫这才收回目光走到床边,低头仔细瞧了瞧云闲背上的伤,眼圈越来越红,“师兄......”
“你还好吗?”
缠着绷带的手被轻轻牵起摸了摸,任枫又是鼻根一酸,立马仰起头。他这师兄自己受伤尚且动弹不得,倒先关心起他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嗯,别担心。多亏了师兄,我母亲也没事。”
这是云闲今日第二回听到师弟说这样的话,心情却沉重许多。
“你说过的,你母亲就是我母亲,我护着她理所应当,你不要自责”,他反手拉着任枫蹲下身,注视他通红的眼,认真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使任枫仿佛又回到苍茫山上,在大师兄庇护下任性恣情的日子,终是没忍住,埋在云闲颈窝里放出压抑的哭声。孩子似的哭完一通,终于想起来他二师兄在侧,不知心里正如何鄙夷。
怀中身子一僵,云闲便知他是清醒过来开始要面子了,有些好笑地给他擦干净脸,向旁看去,不由得一怔。
不知何时,卞锦钊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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