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纷纷起身上前向天子敬酒,祝天子皇恩浩荡,泽被苍生。
谢随眉眼淡然,走过桌前,亦举酒弯腰低眉行礼,恭祝道“愿四海升平,百姓无虞,陛下江山永固。”
萧定权闻声停下酒杯,抬眼细细看向面前站着的相貌温和却尽显瘦弱的少年郎,随后冰冷薄情的眼里露出半分探究和全然冷笑,取下腰间黄玉握在手中,复垂眸讥笑冷声质问道“谢爱卿冒死回京,是有何官职想谋?”
天子的话出其不意,却凉薄至极,众人闻言皆是一震,下意识扭头看向谢随。
其中到底也有些心怀鬼胎之人,在朝堂之中也不足为怪。
只见谢随浑身单薄,孤身一人弯腰举酒站在天子面前,周身温和的气质迎上帝王冷气,更显孑然一身,好似无牵无挂,如茫茫大雪中飞来的孤雁,不知归处。
见此景,盛铎不忍再看,低下头摇了摇头,心中不免叹惋道“恃才放旷凭少年怒气押下顾宁真,又私自止战回京,这小子怕是会凶多吉少啊。”
因衣袖遮挡,看不见谢随脸上神色,可左权心中已猜出些七七八八来。
以他这几日对谢随的了解,那家伙越是紧张就越是冷静决绝,狠起来连命都顾不得。
如此地步,左权微皱眉头注视着谢随一举一动,而后目光紧紧锁向萧定权,若谢随当真落得一个死罪,他自是准备好出言相护,只是他早先便听闻萧定权向来是会言不对心,希望当下也是如此。
“刀剑无眼,白骨露野,臣自幼流落江州,无亲无故,冷暖不知,自是不愿再拾命于沙场。因此臣冒死回京,只为入职翰林院,退下兵权,得一安稳。”
只见谢随顿了下,而后腰弯得更甚,少年硬朗的声音突然而起,透着股沉寂多年的淡然,落寞。
萧定权眼中的冷气染上讥笑,放下手中玉佩,饶有兴致盯着谢随道“孤自见将士冲锋陷阵,誓死报国,搏一功名,不曾见到还有自退兵权之将,谢将军,你倒是与他们不同。”
随后萧定权起身,静静看了一会谢随,眼里容着一丝微不可察,又琢磨不透的复杂,缓缓开口道“张达,传孤谕旨,谢将谢随,南关夺名,荣我大曜,有功有过,今自退兵权请罪,罚三十大板后任命翰林院编修,赏银千两,概以销功抵罪。”
“罪臣谢随叩谢陛下隆恩。”谢随叩首道。
“众爱卿可有何疑议?”萧定权扫过众臣问道。
“臣等无议,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道。
待萧定权离开后,众臣才又松了口气,自在许多,倒是有人犹豫着上前恭贺谢编修。
谢随站起身,耳边再听不进任何喧嚣,目光落到了萧定权离开的方向,滚了滚喉咙,薄泪渐干,眼眶通红,心跳复平,不见任何神情。
左权放下心来,望着不多时便被人群簇拥着,浅笑回礼的谢随,心中暗叹,他先前怕是从没看透过此人,从不知道这人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是隐忍复仇?还是,只是一个家?
谢随是不是谢侯之子,坚定的答案有些动摇了。
“我原以为你会云淡风轻,不曾想过还有这些苦楚。”左权走上前,站在谢随身边缓声道。
“我也只是流民之中一人罢了。”谢随心静如死水,闻言顿了下,不平不淡回道。
江州一年,也单单算得上是磨了心志,比起天下受苦的百姓,比起家人,自己有何苦可谓。
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
“谢将军,陛下令老奴带将军前去大理寺领罚。”
谢随点了点头,便抬脚前去领罚。
过廊上。
“陛下,谢编修有胆无视皇权,日后亦能成为后患,便容他皮肉不痒,任职翰林院吗?”张达跟在萧定权身旁边走边道。
张达自认那三十大板寻常人修养数天便好,对于久经沙场,新伤不断的将士来说皮肉不痒。
萧定权闻言冷哼一声,走至桌案前,拿起一册未批过的文书,随眼看去,眼底却是运筹帷幄的帝王煞气,晦暗不明,深不可测。
“张爱卿无辜揣测朝臣,这朝野上下还有王法吗?”
片刻,冰冷含怒的声音充斥到张达耳边,伴着一声书册落地的巨响,张达出了一层冷汗,瑟瑟发抖,慌忙跪地请罪。
萧定权眸光甚冷,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张爱卿起身吧。若群臣争议,互相倾轧,何能善民?孤自幼最信张爱卿,张爱卿莫要让孤失望啊。”
“臣心忧陛下安危,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鼠目寸光,臣知错,谢陛下训诫。”张达顿时松了口气,埋首谢恩道。
与此同时张达眯了眯眼,暗忖谢随动不得,不能使陛下因此起了疑心,不过谢随此人现下留着有益无害,先留着吧,日后再说。
张达安下了念头,起身。
萧定权摆了摆手不再动怒这些,紧接着便是下旨封江着为万户侯,赏黄金万两,帛千匹,并将南关,殷魏俩州交付他手。封左权为辅国将军,赐京中宅邸俩座,赏黄金万俩,白银万俩,帛千匹,即日上朝。并赏赐全军将士乃至左军黄金六十万斤有余,对于牺牲将士的家人补贴更甚。
夜深人静,大理寺狱门悄然被打开,来人摆了摆手,狱丞便快步退下了,周遭寂静无声。
顾宁真身着囚服,正好好坐在草席上。证据确凿,本该活日无多,哀声连天的人,此时却是气定神闲,有心情小酌几杯,听见声响也毫不理会。
桌上的兰陵美酒怕是已空了大半。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清香的酒气时不时传来,一股接着一股,令人作呕。
萧定权面不改色负手站在狱外,透过铁柱空隙,看着顾宁真冷笑道“顾将军,我朝左相只手遮天,想来这酒便是他送来的吧。”
顾宁真闻声猛得抬头,便见到萧定权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愣过后便是慌忙俯首跪地,又因动作急迫撞倒了一旁木桌,顿时酒水洒了一地,凌乱不堪。
“陛…陛下…”顾宁真的声音带着颤抖。惊吓,恐慌,惧怕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他无法思考。囚衣连同发丝因俯首沾上了洒落的酒水,更显其狼狈慌乱。
萧定权冷笑一声继续道“要孤说,右相权侵朝野,顾将军投靠他才对,也不至于逢这一遭牢狱,还是说左相亦是右相的人呢。”
萧定权询问的语调却是不闻疑惑的,好似将一件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平和说来,带着冷笑,直戳人心。
顾宁真溃不成军,说不出话来,他一介武夫终究比不上那些文臣,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自然不知如何求饶。
原来萧定权全然将朝堂之事看得清楚,面冷如常却是洞若观火,连暗地里的勾结也一清二楚,明察秋毫。
陛下比他知道的还要多还要透彻,顾宁真愈加心惊惧怕,生怕陛下冷不丁又问起什么心知肚明的事来。
“顾将军,谢随原乃一介流民,你觉得孤该心生存疑吗?”萧定权眼中不起波澜,幽幽看着顾宁真惧怕的样子,复问道。
“臣知谢随流浪江州多年,确是无户无籍,可谢军忠心赤胆,不从二主,军心可证他…他实乃谢煊之子,况且臣亲眼所见那小子精通怒马枪。不过此都是微臣猜测,陛下还是要以眼见为实。”顾宁真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萧定权目光微沉,顾宁真如此笃定,看来左相右相亦或许通过顾宁真早以知晓谢随身世,如今倒为棘手。
兴许外面下雨了,狱内有雨滴声响,衬着顾宁真惧怕的喘息声,周遭更显孤寂冷清。
“顾爱卿觉得对于权臣你还有何用武之地?是寻人开罪披荆斩棘继续征战沙场?还是被孤今日一见仍是毫发无损,手握多数秘密更得左相信任?”萧定权突然问道,语气不带一丝温热。
寒气透过囚衣直扎肌肤,如一泼冷雨从天而下,从内到外都是刺骨的寒冷,顾宁真闻言一滞,手脚显得僵硬,身上的陈年旧伤也一时发作起来,冷汗直流,手脚软弱无力,险些撑不住趴下。
当年他恰逢谢侯勇冠三军,惊才绝艳,因此自己征战沙场多年也依旧壮志未酬,故而在失意之时才被左相借机拉拢。
至于左相私底密谋什么他自是无从知晓,只知道左相与右相似是关系匪浅,与北国也有所勾连,这也是为什么左相能与北国联手出计铲除掉手握重兵的谢侯谢煊,让他得以接手谢军的原因。
可左相向来多疑,善于猜忌。利诱虽为丰厚可一旦起了疑心,第二日,那些勾栏瓦和不出所料便会凭空多一具尸首,或身首异处,或面目全非,或体表狰狞,或……
这些悬案也是大理寺多年未果的悬案。他心悸如此,只是手握兵权作为砝码又一时得志,没有真的去想过有一日他也会失了用处,沦为弃子。
如今自己被关入大理寺,又恰逢天子探望,再有利处也躲不过左相猜忌,看来若不投靠天子,必是销声匿迹,死无全尸的结果。顾宁真猛然清醒,跌跌撞撞爬着靠近萧定权,含泪痛悔道“陛下,老臣痛悔莫及,求陛下给老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臣对于陛下对于朝堂还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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