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荷生日的那天，宋清才算是过完了这个年。
也就是这天——江爱参加完姐姐婚礼的第二天，启程往更南边，去开始他新的一年。
也是宋浩——宋清父亲结束多年在家务工，跟着亲戚外出打工的日子。这是过年还在老家时，母亲告诉宋清的。那时候她还只当是父亲的一时兴起。
那天宋清给周荷发了个小红包说了句生日快乐，在晚饭的时候终于看完了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春晚。
周荷是在工作室待了半年的同事，现在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运营，是宋清出了社会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们认识四年，从第二年开始亲近，彼此很合得来。
平时上班，宋清就是靠和周荷闲聊打发无聊时间，周末偶尔吃饭逛街。
和黎黎是只有在节假日才会约会。黎黎在前年辞掉了幼儿园老师的工作，跟着爱好做起了一个独立摄影师，平时东奔西走工作很忙。
这两位朋友，是不知晓对方的存在的。
宋清不喜欢朋友交叉搭伙地玩，什么事给什么人倾诉，什么人各是一个圈子她分得很清。是个连在友情里也会吃醋的人。
但江爱的存在，周荷是知道的。黎黎反而不知晓。
“什么?你们就这么算了?”
视频通话里，周荷那张美丽脸蛋扭曲着。她不理解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俩人怎么还没表明爱意，照她看——早就该生米做成熟饭，再双双把家还。
“嗯算了。”宋清趴在床上，脚尖翘起。她不想聊这个了，越谈论这些就越想念江爱。
想他现在到了哪里，十二个小时的无座有没有让他精神崩溃。知晓他离开之时很是冷静，宋清维持正常朋友的关心：[注意安全，下车时别忘记随身行李。]
江爱不冷静，他又开始恶心宋清：[好的清清。]
宋清视而不见，没再回复。
“一夜情啊？不对，连一夜情都不算。想不通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态度和你嘴和你玩的?”
周荷是个大美女，小头小骨架，标准的鹅蛋脸，一头海藻秀发，身材偏瘦也凹凸有致。哪怕她现在梳着大光明说些粗糙话，宋清也捧着脸满眼欣赏着。
“思春啊你?”周荷怒了，一拍桌子，“问你话呢！”
宋清回过神来，将手机放在一旁。平躺在床，她看着天花板，“‘亲朋好友’呗……”
周荷看不见胡言乱语之人的表情，“什么?”
“我和江爱啊，‘亲’—朋—好—友 ”
“你呀你呀——”周荷直喊受不了，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他怎么想的，你别跟着嘴硬。”
不知道。江爱如何想的。宋清不知道。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也许很久之前知道。但慢慢地，宋清模糊了，现在完全不明了。
“昂——我明白了。他这是不负责任只背负爱嘛，这个单细胞！”
周荷分析得不无道理。在宋清与这个小了两岁的学弟之间的羁绊故事里，她知道，对方还是喜欢宋清的，只是很多时候信息度没对上，俩人频率常常断层。
“时至今日，不清不楚的关系也快五年了吧——两年暧昧拉扯，断联一年，纠缠一年。期间一年见一面，一面顶一年。”周荷停止扳手指的动作，麻利地摘下美瞳。她对着镜头审视起来，“宋清，其实你是个恋爱脑吧？”
经过这一次，周荷更加确信，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喜欢谁爱谁都是可以的，但要与其相知相守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是。”宋清打断周荷的猜想，将罪名安回自己头上，“不负责任的也是我，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事儿，是我不想再继续纠缠了。”
周荷的话让宋清想起来。其实江爱早就向自己告过白，在过去的某年某月，没有面对面，不是亲口说。江爱在微信上向宋清吐露他的真心：[我喜欢你，宋清。]
中间断联的那一年是宋清抽风删掉对方微信的。其他联系方式她一直留着。
[我喜欢你，宋清。]
宋清想要的目的达到了。
这之前她一直诱因着江爱，在微信里向他发脾气，故意不理他，言语苛责他。
现在这句“喜欢”出来了，宋清退缩了。她打着哈哈，以几句玩笑话给哄骗了过去。
江爱气疯了，隔着手机屏幕开始大喊大叫。可他始终无可奈何。
“你这样说也没错，但照这个道理，大家彼此都是过错方。
不过算了，你不愿再继续就让这过去吧，他也没理由怪任何人。”周荷主持着公正，她开始打哈欠，“寿星困了，寿星要睡觉了。”
挂了电话，宋清也犯困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去看舌上的溃疡。
倒映在玻璃上的城市灯火通明，宋清看着窗里的那张脸去忆江爱的脸庞手掌，还有那些缠绵悱恻。
可她想不起来了。完全没法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放弃要利落。
19岁的宋清办得到，在26岁时很难熬。她想起看过的一段话：爱还是不爱时，不爱；去还是不去时，去；说还是不说时，说；做还是不做时，做。
宋清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照书上的道理，按自己的心情。
可是为何，还是感觉不到实在的踏实。
空气，阳光，杯里最后的一口水，野花野草，宋清想要实实在在的这些，能够感受到的东西。她开始拒绝缥缈：飘在空中的无力，溺在水里的窒息。
宋清没有勇气直面江爱的真心。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误会彼此，错过为数不多的正面交流。认定分享就是喜欢的宋清猜想，江爱肯定也承受不了一段异地恋带来的折磨。
除开对江爱的喜欢模棱两可，宋清开始对人生的虚无探索。幸福是什么，人的幸福是在哪一个时刻，所谓的爱是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出现——并延续下去。
这些想法互相掐架的时候，宋清打开了短视频软件。她看到江爱发来的视频，那是一只小猫爪，在奶茶里出现的一只，冒着泡泡的“猫爪”。
原来幸福的定义也是实在的东西。对江爱来说，小七就是他的幸福和爱。
幸福是实实在在，而得到爱的那刻也是爱幻灭的开始。
宋清回到现实，看到“猫爪”她问起小七：[小七在干嘛?]
江爱幻灭了宋清：[在想你。]
[认真的。]宋清真的是认真地在问。
江爱是个笨蛋：[我咋知道，我都出家门了。]
宋清说：[我知道。]还发了一个抹泪的表情包。
江爱这下对上频率：[应该出了笼子在跑。]
宋清得到想要的答案，开始关心起人类：[你到了?]
江爱回答：[还有一百公里。]
一百公里。
宋清不懂公里，她百度了一下，一百公里开车的话大概需要一小时左右或者更多。
这下他们是真的分隔两地。时差一致，同一片天空下，拥抱不到彼此。
晚上十点半左右，江爱来报平安：[我到了，不要担心我了。]
宋清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打着字：[好的并没有担心。]
因为调休，这周末只休息了一天。工作也在这个时候正式开启，忙碌的生活让宋清没闲工夫去想有的没的。
放松眼睛趁着喝一口热水的功夫，宋清觉得黎黎说的对：你就是闲的。你那个脑子啊总给那副躯体添砖加瓦，你就想吧愁吧，早晚把你堵没了。
对话发生在今年一月、春节之前，宋清坐在黎黎的对面，一起过她的26岁生日。
宋清歪着身子不去听那些屁话。吊儿郎当地，一心抽着用一盘鸭肠从隔壁桌换来的半盒烟。说是半盒，其实也就剩下个三四根。但是够了，在生日这天，一支烟就够了。
不过黎黎还说：安啦。你就是愁一阵乐一阵，人人都这样儿，人人都有毛病。有事你给姐说，带你帅哥美女一看，小曲小酒一整——好了好了，你就都好了。
“嘁——”宋清不屑一笑，“真要按岁数，我才是你姐。”
回怼完，宋清又试着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来。烟嘴含在嘴里时，一个巴掌拍在了她的脑门。连同打火机和烟盒，被黎黎扔进了垃圾桶。
末了，黎黎继续教育着不听话的人，“还得寸进尺了是吧。说好的一根，另外一根过年回去偷摸抽！别逼我在你生日的最后两个小时里翻脸啊。”
宋清心虚地笑了，起身去抱黎黎的胳膊，做起鬼脸逗她开心。
这天临到下班时间，宋清接到一个和客户见面商讨的外出任务。她抱着一叠文件袋，刚踏出公司大楼，就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
那影子踩着地上的树叶，太阳这时当空正照。宋清向旁边挪了几步，伸手去拦出租车假装不认识。
“需要帮忙吗？”来者用意很是不善。
“啊哟用不着，谢谢你啊小弟弟。”宋清假模假样，眼睛落在路过的车流。
“小弟弟?你才多大，这样叫太夸张了吧。”男生很是不服，头发一甩，强势去接宋清手里的东西。
“我都毕业两年了。”
一个侧身，宋清躲过伸来的援助之手，嘴下不留情。“两年了都还没混到一个正式工作啊?”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不顾旁边人的纠缠，宋清小跑过去，等待车上的人下来。
男生也跟在宋清身后，像一个等待差遣的下人。
“还请麻烦你，不要打扰我这个还要去工作的牛马。”宋清没有回头。抱着文件一手扶着车门，她要逃离这个包围圈。
“你去哪！”男生扯下背包上的绿色小恐龙布偶，他拿着布偶弯着嘴角。
这下轮到宋清来选择。
司机的催促让宋清还是下了车。退步下来的时候，身子撞上男生的胸膛。
“还给我。”宋清红了脸。不去抢，就这么抬头看着那布偶那脸。
“你知道——”目的达到了，男生他将布偶放回宋清抱着的文件袋上，上前一步。
“你不笑的时候，这样讲话显得很严肃吗？
我专门过来和你讲话，你可不能对我这样冷淡啊。”
上周来面试的男生突然出现在这里，说实话，宋清开始怀疑小桑那些话的真假。
——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宋清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呐喊他要做一个勇敢去爱的人。
“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看。”
——这分明是小学生逗你玩嘛。
宋清后退几步，将布偶放好。不动声色地后挪几步，站远了些。
俩人之间保持起比正常社交距离还远的距离。
“是你的朋友吗？”宋清盯着男生的眼睛，不看马路对面靠在路灯杆下的一个亚比男。
不慌不忙，她打量起男生，“你这是才从家里出来，在附近吃完午饭吧。”
男生愣住，目光顺着宋清的审视，从脚上那双棉拖鞋落回彼此的脸庞。
“做个朋友不好吗？”男生答非所问，一连抛出他的问题，“觉得你挺不错的，想认识一下，这应该可以吧？”
“不好。”宋清开始拦新的出租车，时间虽然还早，但再拖拉下去的话怕是不行了。
“我知道我挺不错的。我并不觉得这样的认识有什么必要性。”她看着男生，好像在对江爱阐述。
“我有喜欢的人了。除开这个，我也的确比你大，我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至于面试结果我想我们的人事部同事已经转达给你了，我也完全不希望我们有其他的交集。也麻烦你不要再趁着无聊去打扰别人的生活，谢谢——”
宋清动作麻利地坐上出租车，迅速关上车门的时候却又被阻扰。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无聊?”男生开始认真，正经的样子带着中二感和孩子气，“别妄自揣测和践踏别人的心意啊。”
可他的认真和正经在宋清眼里，就是不礼貌不尊重。
“那对不起。再见。”
宋清不顾男生搭在门上的手，强行关上车门，开口让司机离开了。
应该说再也不见的。
宋清坐在车里懊悔，没有理会司机师傅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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