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红月才和贠城吃过了饭，听他讲完了后续，好没来得及感叹，周茂春就来昭阳殿传消息，说是楚衡晚些时候要来。
贠城知道迎红月内力紊乱还吐血了，本就阴着脸，一听到楚衡要来对他的教主动手动脚，更是气得攥拳，在一旁不出声，别扭地为迎红月剥核桃。
周茂春是很不愿意来昭阳殿的，他头顶只有楚衡这一个太阳，因而他不在乎皇后也不在乎什么贵妃，不会多看这些人一眼。
但是，自打皇后娘娘从四清苑出来，他就总觉得昭阳殿里笼罩着一股邪气，每次他和陛下到这里来，总觉得被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周身发冷，如芒在背。
“多谢周公公，本宫知道了。”周茂春回过神，看着皇后娘娘温婉善良的表情，便觉是自己想多了。
他躬身一拜：“还有些人，陛下要臣送到皇后娘娘这里，因娘娘今日身体不好，就不让那些人脏您的眼睛了，明日这些人会送至甘相府上，由甘高韵大人和甘麒大人处置。”
“这些人做什么了？”迎红月装傻问，她早就听见楚衡是如何办事了，她总觉得自己够心狠手辣，但是比起这些皇宫中的人，她到底还是差远了。
“这些臣不敢妄言，一会儿陛下来，会亲自告知您。”
“嗯，本宫知道了，宋吉祥，金成，你们代我看一眼那些人，我就在此等陛下来了。”
“臣遵旨。”
终于把贠城也支走了，迎红月敛起笑容，手指捻起衣襟轻轻剥下了自己肩上的衣服，咬牙扯下那片被血浸透的薄纱。
由于痛，她不得不立即用手抓紧桌角，以免自己发出声音引人注意。
“蒂蔓珠……总觉得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盯着那幽幽烛火，心一横，将药粉扑在伤口上，随后就着热油用火焰炙烤，皮肉发出爆裂的响声，一滴冷汗顺着她的脖颈滑进锁骨窝里。
她放下蜡烛轻笑了一声，看向殿门处。
“果然，还是骗不过城儿，你怎么能偷看我呢？不许看！”
努力让自己发笑，可是却很累人，迎红月头一回感到害怕，对于死的恐惧。
贠城站在殿门口，月光将他那落寞又被锁在原地的身影扯得很长，几乎要扯到迎红月身边。
他低下了头，满是心痛地说：“教主，属下还是认为您不要勉强自己。”
迎红月点了点头，头一次没有自说自话，反而说：“是，你说得对的。”
贠城走到迎红月身前，依旧是用自己的发带蒙上眼睛，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细嫩又灼热的皮肤，让迎红月浑身一抖。
“教主，伤口很痛吗？”
“不是，是我有点冷，你就为我上药好了。”
“下次您不要用火烧伤口了，若是这种药不行，我们就换另一种药，一定会没事的。”
“嗯，”迎红月从喉咙梗塞处轻轻应了一声。
“那些人舌头没了，手脚都被大力折断，已经没用了。”贠城向迎红月报告。
“皇帝的青阳卫确实高手不凡，今日来的人属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
“有我在呢，我们不怕他们。”她下意识把手放到贠城肩膀上，随后很快收回。
殿外，荷衣送周茂春到长街，回来正准备进殿，被宋吉祥一把拉住，带到一边。
“怎么了？”荷衣不解地问，抬眼看见殿中二人，立即没了声响，和宋吉祥一起蹑手蹑脚躲在门柱后看。
“荷衣姐姐，您说我师父和女侠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呢，可是看着又不像。”
“你傻了，他们和三小姐还有王爷一样，就是一对璧人啊，你看不出来贠城公子多喜欢姑娘吗？”
宋吉祥又看了看：“可是我看女侠姐姐好像不是那么对他上心啊。”
荷衣无奈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呀，你怎么懂得这些呢，你好好看着吧！”
她笑着转身，却忽然想起来宋吉祥的身份，怕自己刚刚说的话伤到了他，又见宋吉祥认真地看，轻舒了口气。
贠城为迎红月上完药，又和迎红月一起看了看书，等楚衡过来，等得两眼迷离，索性一把大锁锁了殿门，自己先脱衣睡觉了。
“他要是来了，不准让他进来，冻死他在外面，他要是把我吵醒了，我就一掌打死他把他埋到昭阳殿的地砖下去！”
贠城今天睡在殿内小榻上，检查了一下门锁，还特意把自己的佩剑横在门前，多了一道阻隔。
殿中的烛火都灭了，贠城闭上眼睛，只打算浅浅一睡，却听到浓稠的夜里，他的教主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教主？您有事吗？身体还不舒服吗？”
贠城起身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迎红月没有动，躺在帘中轻声问：“城儿，如果我死了，我可以把虹日玄月教托付给你吗？”
贠城惊得说不出话，想要去看看迎红月，可是他的教主没有发令，他不能动。
“怎么会呢？教主您还在担心那种毒吗？属下会抓紧时间调查。”
“不，不是这个，我就是问问，人都会死的，我再厉害也是个人，不是神，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的。”
迎红月平躺在床上，平静地看着结作一团的纱帐。
“教主托付给属下的，属下一定会做好，属下会为教主撑起来圣教，至死不违。”
“都怪我，说起来这死不死的。”
迎红月叹了口气，起身拨开纱帐，坐到了贠城身边，沾着小小一处卧了下去，又把贠城压下去。
“睡吧，近日来，我一个人睡总是做梦。”
贠城躺下后迎红月又轻轻说了句：“我这样是不是很讨厌？”
他刚想问为什么她这么说，却看见她已经睡着了，耳边有她静静的呼吸和发间淡淡的香气。
贠城把被子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自己侧卧开半尺，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
楚衡许诺去昭阳殿看那皇后，迟去并非故意，他也是被人绊住了脚而已。
被他年少时深爱过，自己发誓要娶她为妻的女子。
楚妧似乎已经在冰凉的夜里等了很久了，等得周身发冷，可是楚衡见了她，却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她抬起快被冻僵的头，看着他无情的脸，想要流泪，却流不出，她为他落的泪在蛮族人处已经流干了，如今再也没有。
“衡哥哥，母后如何了？”楚妧问道。
楚衡斜睨一眼，转身离开：“你在宫中应当潜心修行，不要插手宫中事务，过往的事，朕不追究了，今后一段时间，母后不会再见任何人。”
“衡哥哥不要怪罪母后好不好，她是你的生母，是我们的母后啊！”
楚妧艰难地跟上楚衡，可是却又很快被他甩在身后。
“衡哥哥，皇宫早就不是柔柔的家了，柔柔没有谁可以依靠，柔柔并非有意的，母后到底怎么了，求您告诉柔柔吧！”
楚衡停下脚步，解下自己的外袍给楚妧披上，让她尽快回去。
“母后为你做了错事，朕知道这与你无关，母后依旧是母后，过段时间，你可以去见她。”
“衡哥哥！”楚妧小跑几步从身后抱住了他，却感到楚衡身体一僵。
明明是自己日夜所念之人，可是楚衡总觉得他与楚妧之间隔了什么，再也回不去了。
特别是，她刚刚抱住自己的时候，楚衡想到的不是幼年时青梅竹马的爱恋，反而是记忆中逐渐模糊不清的皇后甘慧的身影。
说起来，她才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虽然他从前恨她怨她，对她弃之如蔽履，可是他确实忘不了她。
楚衡放下了楚妧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
“去吧，如今朝中局势动荡，边境告急，朕暂时还不能封你为妃。”
楚妧却不放手，眼泪落下，悲凉地重复哀求：“衡哥哥，柔柔只有你了！”
“这……”周茂春刚从皇后的昭阳殿赶到紫宸殿，就看到这样一番情形，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年柔柔只想着，若是远嫁能换来衡哥哥稳坐江山，死而无憾，我本是打算嫁过去等北蛮退兵后就去死的！”
她抽噎着抬起手，给楚衡看她手腕上用碎瓷片狰狞的伤痕。
“其实我知道我已经是个残破不堪的女人，远不比父兄在朝为官，人人尊仰的皇后。”
“其实柔柔也恨，明明是我先和衡哥哥你有了海誓山盟，如今却是她与你情投意合，一双璧人，可是我一想到自己，就再也不敢恨了……”
她放开楚衡的腰，向后退了几步，盈盈一拜。
“衡哥哥，你要注意好身子，我会为你日日诵经祈福，保佑你和母后平安，你是柔柔唯一的依靠了！”
不忍与愧疚很快就冲淡了楚衡心中的厌烦，他喊住了楚妧。
“朕心里只有你，没有皇后，你就是你，皇后与你再相似，也不及你万分。”
楚妧的泪水终于泄了闸门，奔向楚衡，楚衡也抱住了她，二人两相依偎，楚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楚妧回了紫宸殿，直至第二日日上三竿，楚妧的道袍散落殿上，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温情脉脉，没有耳鬓厮磨，楚妧甚至在楚衡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厌恶。
楚衡没有留下任何话，穿好衣服，去上早朝，楚妧连为他穿鞋都碰不到，卑微地送他离开。
她仰面倒在床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泪水打湿了床榻上的龙凤纹，为她所期盼的本是命中注定的与相爱之人的第一夜。
十三年，她等这一夜十三年。
昨天夜里，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如火的深情，她怯懦地呼喊着她的衡哥哥。
若是，他不是一直在叫“慧儿，慧儿”，那该有多好。
原来衡哥哥真的爱这个皇后啊，既然这样，那么她是非死不可了，楚妧擦干泪，轻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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