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摘下自己的面纱，有些厌弃地将它丢给身边的侍女，她已经入宫一年有余，可是却还是要扮成这女道士的模样才能外出透气。
看着这个从四清苑出来的宫女，她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股霉烂的味道，她想到从前衡哥哥和她说过，他喜欢干净的东西，四清苑那么脏，为什么他肯睡在那里呢？
世事无常，她本是郡王之女，自幼失孤，得太后朱凤仪垂爱养在身边，与楚衡青梅竹马。
那时楚衡许诺她未来要封她做皇后，她真就傻傻相信，相信情比金坚。
只可惜造化弄人，那年北边战事焦灼，南方遭逢大旱，出于无奈，先皇只得把她封为嫡公主，嫁与异族和亲。
从此楚衡与楚妧天各一方，蛮人粗鄙，虽然对楚妧疼爱有加，她却依旧忘不了她那温润如玉的衡哥哥，她未来将成为九五之尊的夫君。
她一直等，等着楚衡即位，等着他连年兴兵征讨北蛮获胜，杀了自己那视为耻辱的丈夫，楚妧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到他身边。
可是没有。
有人抢走了她的位置，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甚至，她的父亲还阻挠自己回宫，阻挠自己见母后，见衡哥哥，说什么人伦礼法，害得自己只能以出家为道士的名义留在皇宫，日日素衣素食，清读苦修。
楚妧知道甘慧不过是自己的替代品，她本应该高高在上地去俯视她，嘲弄她，但是她做不到。
至少，衡哥哥还是爱她的，他已经许诺了，只要甘慧自己愿意退位，她就是皇后了。
为什么？为什么甘慧都说了她不要做皇后，她那样羞辱衡哥哥和自己，衡哥哥反而没有处罚她，只是对外声称皇后病重……
为什么？为什么甘慧没有死在冷宫？为什么她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抢衡哥哥？
……
“陛下！陛下他还在她那里吗？”
楚妧说着，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相比迎红月和甘慧的长相，她的容貌更为秀气，凭空生出一份惹人怜爱的情意。
“启禀娘娘，方才太后娘娘在四清苑欲要惩戒甘氏，却——”
“母后去了四清苑？她怎么会知道……却如何？你快些讲与我听。”
“奴婢也已吓坏了……甘氏胆大妄为，竟然以梳洗为借口，拒太后娘娘于门外，害得太后娘娘身体不适，陛下赶到后，太后娘娘已经先一步回宫了。”
另一旁的女弟子嚼舌道：“娘娘，奴婢听说那甘氏似乎是有些精神不正常，似是患了失心疯，如今又是逃出宫又是顶撞太后，只怕她是真的疯了！”
楚妧一听这话，又委屈地落下一滴泪：“怎么会？若是她真的疯了，会让陛下心甘情愿留宿冷宫中吗？难道我就这样命苦，连一个疯子也不如……”
为楚妧打探消息的宫女连忙安慰：“娘娘您不必担忧，您的性格是出水清香莲，沾不得半点烟尘，不屑与那群人争宠，奴婢等都知道……那甘氏性情狐媚，略会用些招数罢了。”
贠城听到她这样说，心中暗暗记下了一笔，又是狐媚又是妖女，世人以讹传讹，竟敢这样对他的教主不敬，真是罪该万死！
“不可这样说，她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之人，不可妄言造次——”楚妧训斥下人，眼中的泪珠依旧是断线珠子一般掉个不停——
“你倒是说说她如何狐媚了？”
那宫女答道：“回郡主，太后娘娘虽只不过想好好惩戒她，也先杀杀她的锐气，以免今后她又猖獗起来，她却让太后在门外等候了足有一个时辰。”
“太后娘娘动怒，让人强带她出门，她却自己赤足哭喊着跑了出来，说是太后要杀她，恰好陛下又来了，她钻进陛下怀里使劲献媚，太后娘娘气得不轻……”
贠城闻言，若有似无嘴角轻轻带起了一抹笑意，但很快就想到了那个皇帝又抱了教主，瞬间面若冰霜。
“竟是这样……好了，无论如何你们不许再辱骂皇后娘娘，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如此就好，兰茜，你就多为我照顾着些皇后娘娘，我还要清修，今后就不亲自来见你了。”
贠城只觉得这女人奇怪得很，言语之间似乎很是尊敬人，可是总也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还要装出衣服恭敬的模样，真是奇怪。
思来想去，贠城也想不通该怎么禀报这位女人是什么性格，只好记住了她说的话，记住了这个名叫“兰茜”的宫女，随即先走一步，立即赶回四清苑。
穿着一身女装飞檐走壁多少还是有些别扭，贠城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在心中祈祷，只期盼着教主早些厌烦，让自己一掌打死那个皇帝，把他伪装成驾崩的样子，然后找解药，找到解药后，教主再带自己回到教中……
想到这里，贠城的心情也少了几分郁闷，虽然还是面无表情，步伐却轻快了不少。
“起驾——”才刚到长街，周茂春那雌性与雄□□织的嗓音就传到了耳边，路过的宫女宦官纷纷跪地，贠城慢了半拍，不情不愿跪在了地上，楚衡行过身边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跪别人？他是教主的侍卫，罢了……为了教主的计划，他什么都可以做的。
“你，抬起头来。”贠城正在心里酝酿着怎样打死楚衡会更像驾崩一些，楚衡忽然让他抬头。
贠城缓缓抬起头，刹那间的狠厉眼神让楚衡心中大惊，再看眼前的宫女，不过是个面相英气，妆容粗糙的普通宫女，已经没有了那种摄人心魄的惊惧。
“似乎你是皇后身边的人？朕不曾记得安排你侍奉皇后。”
贠城一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子声音：“这……奴婢是从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
“从前的侍女……”楚衡努力想要回忆一下皇后从前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红月。”
楚衡略有疑虑，但是方才内廷密探来报，说是已经有了楚衍的消息，暂时无法顾及后宫事务，只记下了这宫女的名字，便忧心忡忡离开了。
贠城起身后注视着楚衡离开，身为帝王，楚衡自然不是蠢笨之人，的确不应当被小看，他和教主还应当小心提防，以免让教主陷入险境。
贠城才回到四清苑，耳边就传来了迎红月兴奋的声音：
“城儿！你回来啦！来后院找我。”
贠城绕过廊道走进后院，看见迎红月百无聊赖坐在井栏边叹气。
“你去哪儿了，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唉……你说皇后多可怜，每天在这里呆着。”
贠城暗暗心想，太好了，教主终于没有兴趣了，下一步他就可以想办法把那个皇帝杀了，然后……
“——不过城儿，我发现皇宫里的宝贝可真是多，方才那个狗皇帝差人送了不少药材，有些我们红日玄月教中也没有，现在虽不知我中的是什么毒，但有了这些补品，加上易神医为我配的药，这段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贠城点点头：“那就太好了，属下先恭喜教主。”
迎红月看贠城开心，她也就舒心了许多，自己的身体是何种状况她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让贠城担心自己才这样说。
“那个狗皇帝还在和我装模作样，估计是想等着皇后娘娘父亲和兄长回京后才让我们离开，这样也好，这里清净无人打扰，我们要好好谋划谋划，为今后一段时间做打算。”
“今后吗……”
“嗯嗯！我们要好好在这宫中做出一番事业！”
“是！属下遵命。”
贠城心里的梦碎了，果然教主还没有彻底厌烦，但是看着教主许久没有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决意坚持下去。
“那个皇帝虽然人面兽心，可是心计谋略却不输于人，怪不得那个王爷那么有才干还与他争斗多年，以后我们还要小心才是。”
“嗯，属下也这样认为，另外，教主还需当心，您身边那几位皇帝派来的宫女中有一个叫做兰茜的，是那位皇帝深爱的郡主安排的人，一直向她交代您的行踪。”
迎红月微微蹙眉，思虑片刻后一展笑颜：“做得很好，城儿，我会多加小心的，只不过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管她是谁的人，我一概不信。”
“嗯。”贠城感受到教主对自己满满的信任，耳根蹿红。
*
两人终于安顿下来，这一夜，楚衡有意冷着皇后，没有再来打扰，因而第二日晨起，迎红月依旧是懒在床上不肯梳洗，遣走了其余宫人，叫来了贠城。
“没意思，如果我们还在教中，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去后山散步了。”
贠城点头道：“皇宫怎么能比得上我们圣教的景色。
”皇后娘娘写的书信呢？现在没什么事，我们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有用的。”
贠城取出书信念道：“太后娘娘多年前爱慕我父亲甘高韵不得，虽已入宫为妃，仍旧对母亲父亲记恨……我也是多年后才知晓此事，只是太后行事顾及皇家颜面，不会危及你的性命。”
迎红月冷哼一声，也不知老太太从前怎么折腾皇后的，只觉得让那个老太太受受冻消停消停，不是一件错事。
“后宫中隔墙有耳，小心提防你的身边人，不要掉以轻心。”
“注意饮食用药，提防有人毒害。”
“我从前的宫人已经尽数遣散，两位陪嫁侍女也已经出宫嫁人，倒是有一位忠心的太监还在宫内，名叫杨金城。”
“如今他或许在祈年殿做洒扫太监，若是你无人可用，可以找他帮助，若我能见到父亲，就让父亲送可信之人入宫助你一臂之力。”
迎红月轻轻叹气：“唉，皇后娘娘真可怜，身边连一个亲近可以信任的人都没了，杨金成是吗？好，我们若能得空，就去找这个人，你继续念。”
“也不知你是否会被一直囚禁于四清苑中，若是离开四清苑，你记得避着那些宫妃，莫让她们寻得由头找你麻烦，不必理会她们所说所做。”
“如今后宫中，我之下有正一品加赐皇贵妃一人，从一品贵妃一人，正二品四妃皆在，其下各妃嫔数量众多，不再赘述。”
此时，侍女却突然求见，贠城连忙收好信件，恭敬地跪在迎红月身边，装作侍奉她的样子。
待侍女进屋，迎红月清了清嗓子，问：“樱雪，有什么事吗？”
“娘娘，陛下派陈太医为您请脉。”
迎红月无奈梳洗一番跟着宫女到前殿，坐下托着腮盯着那个太医，看他畏畏缩缩，不禁问道：“你抖什么？本宫有那么吓人吗？”
太医连忙请罪，随后笨拙跪地为她道喜。
“恭喜娘娘，您已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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