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郊野的小坡上,两名车夫驾着马车。一位有娠的妇人和她的陪侍丫环掩在马车内的车帘后。土路不怎么好走,因此为求稳,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
马车的外观已经很低调了,但即便如此,还是徒生了些许枝节。
旁边的树丛中忽然跳出三个浮头滑脑、满脸横肉的劫匪,两人持刀,一人持棍,拦住了马车。
为首的劫匪拿刀比划着,狞笑道:“此树我栽,此路我开,规矩我裁,命拿钱买!”
两名车夫对视一眼,都按着不动,等着车内妇人的指令。
其实这两名车夫是有点手脚功夫的,但是未可知歹徒的身手如何,打起来难免有磕碰。夫人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这节骨眼上是一点差池都不能有的。而且,这些劫匪无非就是想捞点钱财,这些钱财对于此商贾之户来说又算不了多少。
车帘后,妇人示意身旁的陪侍丫环取一些珠饰银两,还是决定去财消灾。
“真是胡言不惭。”
一个声音从劫匪身后不远处传来。
劫匪循着声音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背着草篓的女子立在那里。
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亭亭玉立,用一条不大的梅子青色头巾将披散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背后。
“此树是地育天养的,此路是桃观村的村民开的。怎么就成了你们种的、你们开的了?”她的语气不咸不淡。
见来人就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为首的劫匪嗤笑一声:“原来是个破丫头。我说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劫匪扬了扬手中的刀。
他道:“不过你今天碰到了我们,只能说这是你的不幸。”
正好杀鸡儆猴,好让马车内的妇人更心甘情愿交出钱财。
另一名歹徒持刀走向女子,狞笑着,堆满横肉的脸更加狰狞。没走几步,忽然“砰”的一声,这个歹徒脸朝下扑倒在地。只见到,一个石子在他身旁滚了几滚,停下。
还没等其他两名劫匪反应过来,一把镰刀嗖嗖朝他们旋飞去。为首劫匪手中的刀哐当落地。
持棍歹徒张口结舌望着木棍在离自己手指不到一寸的地方被整齐地削断。
镰刀则稳正地嵌在劫匪身旁的树干上。
女子微笑着轻轻偏头,朝他们扬了扬眉。
空气凝结不到一秒,两名劫匪连忙跪地不停磕头。
“饶命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我们兄弟三以后一定金盆洗手,再也不打劫了!!!”
女子道:“还不快滚。”
“感谢!谢谢女侠饶命!!!”劫匪连忙再磕几个响头,拖着脸朝地倒着的同伙连滚带爬地逃了。
马车门的帘子被丫环扶起,妇人颔首:“多谢侠女出手相助。”
“哈哈哈……”女子一边从树干中拔出镰刀,一边摆手笑道,“侠女二字不敢当啦,我就是桃观村的普通村民。”
普通二字实属不搭,只能说看不出她有如此身手,那也是因为她的身材纤细秀丽。而她的面容灿若春华,皎如秋月,更是与这两字不搭。又常带笑,这使她少了几分文静,多了几分明媚活泼。
妇人道:“但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姑娘的搭救。能否一问姑娘的芳名?”
随意将镰刀丢进身后背着的草篓中,女子答:“我姓池,池水的池。名新月。”
“池新月?”妇人重复一遍,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块玉璜。这块玉璜形如一弯月牙,质地莹润细腻,一头是挂绳,另一头坠着青绿的流苏。
她让陪侍丫环下马车递给池新月,“这块玉璜与姑娘的名倒是相当般配,那就赠与姑娘吧,以报答今日姑娘的援手之恩。”
池新月摆手,自己铲恶锄奸行正义之事完全是出于本心,不图他人给什么酬劳谢礼。
“此玉璜也不是什么及为贵重的奇珍异宝,就是我在古琢镇修养之时,偶然外出闲逛时觉得好看顺手买的。今日若没有姑娘帮忙,我们损失的定不只这个。而且——”
妇人温柔地抚上腹部,“今日姑娘援手,是我和孩子欠姑娘的恩情。姑娘就收下吧,也算是让我未出世的孩子少积一些人情债。”
听她这么说,池新月也不好推却了,便伸手接过玉璜。
丫环回到马车上,叹了口气:“为了不引人注意,此行我们都是简装上路。没想到还是……”
妇人道:“约莫是先前刚上马车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池新月认同地点点头:“那几人我都不曾见过,应当不是附近的人。不过,夫人身子重,又为何会在此时出远门呢?”
她问出这话后,才发觉可能有些失礼,连忙道:“是我冒犯了,如果不方便说也可以不……”
“这没什么。”妇人笑道,“数月前,府里来了一个道士,说是若我继续居在府中,易惹上妖邪。他让我去古琢镇避些时日,待到快临盆的时候归返,方能躲过灾祸。此行,我们便是要回府。”
闻此,池新月点头表示理解。这些日,桃观村也闹了几起妖孽作祟的事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道士。
人与妖魔划分而居,人居于人界,妖魔栖于魔界,原本应当互不干涉的。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界限分明,即便是泾水和渭水,游鱼也依旧可以来去穿梭。总有一些不怕死的人混入魔界,也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妖魔异怪在人界滋扰生民。
而近来,更为不太平。
这不,池新月背着草篓前去村东赁马的连家卖马草,隔着一条小路,便瞧见连家院子的门前交替摆放着水缸和稻草堆。
她隐隐有种预感,又是妖邪作祟?
果然,视线穿过敞开的院门,池新月看见连家主人正一脸急切地和一名道士商讨着什么。
道士背对着池新月,他似乎感受到池新月的视线,回头。
池新月连忙侧身一闪,溜之大吉。
一口气跑回家,她把背篓往木门前一撂,便喊起来:“阿爹,阿爹——”
无人应答。
于是,她就在门阶上坐了半晌,撑着下颌神游太虚。
池新月的家在村西,是两三间简陋的木屋,四面都有修补过的痕迹。再看周围,这里是桃观村的边缘地带,一边只有松松散散的几户人家,也隔得很远;另一边,就是郁郁丛林了。
儿时,约莫十岁左右吧,她问过池正柄,为何咱们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池正柄答曰:“在这不是上山砍柴较为方便么?”
她撇撇嘴:“那阿爹你卖柴还不是要拉往村里卖,这不都一样?”
年幼时的池新月一直想把家搬去村中或村东,因为她喜闹,是桃观村那群近龄稚童的孩子王,家在这么偏,她呼朋引伴也多有不易。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怕黑,怕黑夜中的妖魔鬼怪。
她觉得,人烟越稀少之地,不越是妖魅横生之地吗?
这事连她爹池正柄都不知道。
她更不可能将其告诉她的“狐朋狗友”们。在那群玩伴眼中,她可是“女中豪杰”一般的存在。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英勇形象岂不是要碎一地?那还了得!
长大后,她也理解了池正柄的难处,不会再撒泼打滚着要搬家。然而,纵使她的年岁渐长,“怕黑”这一特质却分毫不减。
-
天色还未暗下来,屋外传来一阵阵“吱呀”声,池新月跑到门口一瞧,是池正柄坐着一辆牛拉的板车回家了,他正要把板车上未劈的粗枝杂叶卸下。
“阿爹。”池新月问候了一声,同时将今日没卖出去的草尽数倒进牛棚的食槽里,便要去牵那头老黄牛。
谁知,池正柄听到池新月的声音后,骤然怒形于色。他抄起身边的盲杖,循着声音追过去。
“你这丫头!你今天又没有去杨大娘哪儿学纺织!”
“等……阿爹!阿爹阿爹爹爹……你听我解释……”池新月一边嚎叫,一边躲着飞上划下的盲杖。
“前日说得好好的,你今天就忘了!啊?”
“……爹,阿爹……咱有话好说,别动手打人啊……”
“我去你杨大娘那接你,结果她说你一整天都没露面!”
“……”
“咋了,还要八抬大轿请你过去吗!”
……
一刻钟后,这混乱的场面终于结束了。
池新月十分狗腿地献上一张木凳。
腿感受到木凳的位置,池正柄不客气坐下,“说吧,怎么解释?”
池新月:“解释什么?”
闻言,池正柄气得就要站起,去摸盲杖继续教训她。
“欸欸欸欸……打住!打住,嘿嘿。”池新月连忙摁住池正柄。
“我说,我说还不行了吗?”
池正柄洗耳恭听。
池新月干脆利落:“就是,我忘记去了。”
池正柄简直要再度发飙,这丫头什么态度?
池新月小声嘟喃:“哎呀,因为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所以才……”
池正柄冷哼一声:“咋了?让你学偷鸡摸狗上房揭瓦就有兴趣了?”
“而且你也知道我就没这方面的天赋……”
池正柄毫不留情打断池新月的话:“没天赋的人多了去,你当人人都天赋异禀呢就你没有?人家凭啥就能学会?”
“好啦好啦——我后面会记得去杨大娘那儿学纺织!针线!刺绣……明天!我明天就去,明天一定去!”池新月信誓旦旦保证道,手却在胳膊手肘上百无聊赖地搜搜抓抓。
“欸?”她忽然从紧束的袖口中摸出一块玉璜,才想起这是晨时她出手搭救的妇人赠与的。用手指在玉璜上弹了一下,玉石发出清脆是声响。她笑道:“阿爹你听,这便是我扶危助困行正义事的褒扬。”
池正柄没好气道:“快滚,听你杵这儿就闹得慌。”
“好嘞。”池新月爽快地滚了。
入夜。
萧瑟的秋风将未落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白日里意气飞扬的池新月,此刻却蜷着身子缩在衾被中,僵着身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偏偏她家还是在人烟较少的村边,附近还有大片幽林。这沙沙声更是一刻都不曾停歇,在幽深漫长的黑夜里显得愈加凄惋阴森。
她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翻身,点亮塌边的油灯。
灯光昏暗,屋内影影绰绰、迷蒙恍惚。风从木屋不知哪里的缝隙中漏进来,各物什模糊的影子还时不时随着火苗疯狂摇曳一番。
池新月的心里默默哀鸣:这油灯,点了还不如不点!
而且,沉沉黑夜中,这点亮光不正成了各妖魔邪祟的目标吗?
还是……熄了吧。
屋内又恢复了黑暗。
池新月双眼紧闭,她想到了近来桃观村闹的几起邪祟。
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家吗……
她能活得过今夜吗……
想来自己纵横一世,桀骜一生,到头来难不成要这么简单地亡于妖魔邪祟吗……
床榻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这个季节应该是蟋蟀吧,别自己吓自己了……
要不睁眼看看?死也死得明白一些?没有的话,也好安心入睡。
终于,她缓缓睁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黑暗更黑的轮廓——人形的轮廓,笔直地立在面前。
后背霎时麻成一片,池新月想大叫,但喉咙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感到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内冲到了头顶。
眼一闭,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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