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圣节早晨，手中这块火山石因为褐红多孔的独特外观曾经被她留意到，那里她正在欣赏身前的山茶树。
火山石相对平滑的一面用斜体字刻着“Yellowstone Park（注1）”，背面用罗马体刻着“05/27/2012”。过去这些石块都是日期朝上摆放的，所以她才不知道它们每一块都在背面刻着地点。
宋辰曜在石头上刻下的很可能是拾取的地点和日期，这直接指向规律。
她捏着火山石席地而坐，双臂环抱膝盖，下巴颏抵在两只膝盖中间，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放关于白瓷花盆、山茶树和石块的记忆。画面一开始有些散乱，随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才逐渐清晰。
火山石原本位于花盆朝向落地窗的那一面，是从右往左数的第二块石头。它右边是一块米白色、酷似鹅蛋的珊瑚石，刻的日期是2008年；左边是一片扁扁的墨绿色夹杂橙色花纹的椭圆型鹅卵石，日期是2013年。
还有一块灰绿色、不规则的小岩石，因为表面的黄色花纹像只袋鼠她也有点印象，记得它紧挨着珊瑚石，算是在第二圈。
睁开眼睛，她从石堆里找出记忆中的那三块石头，珊瑚石上面的日期是01/02/2008，地点是Honolulu（注2）；墨绿鹅卵石刻着“San Miguel de Allende（注3）”和“06/29/2013”；灰绿岩石上则是“Stawamus Chief（注4）”和“06/29/2017”。
她把已经弄清位置的四块石头放回花盆下，当作锚点。第一排的三块，时间分别是2008年——2012年——2013年，第二排那块是2017年。
这是否意味着石块是绕着花盆，依时间先后由右往左、顺时针一圈圈摆放的呢？
不，她记得所有的石头并非呈现围绕花盆的顺滑螺纹，而更像是由花盆中心与四条边棱的延长线分成了四组。
那么，会不会石头总共是四组，然后每一组内部按时序摆放呢？
现在能确定样本太少，她不能直接下定论。
“逻辑，逻辑！”她反反复复地对自己念叨。
对了！她记起万圣节早晨，曾经从一枚超级好看的鹅卵石上拾起了一片掉落的山茶树叶。和鸭蛋差不多大小，光滑莹润的鹅卵石有着媲美玛瑙的质地，其中的图案好似白雾中影影绰绰的红梅，刻的那串代表时间的数字以12开头。
找到它是轻而易举的事。
它上面刻的时间是12/13/2022，地点为南京。想必是宋辰曜赶在大屠杀国家公祭日那天专程去了南京。那它就是鼎鼎有名的雨花石咯。她抚摸着瑰丽的石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枚雨花石之前摆在花盆朝北那一面的第二排中间，她很确定，但是对它周围的石块印象不深。
为了从大脑深处激发出更多的记忆，她将它大致放回原位，然后盯着它四周的空当拼命回想。
慢慢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块残缺的灰砖，紧靠在花盆北面。那天她在拾起山茶树叶的刹那瞥见了它，心里还闪过诧异——烂砖块也值得珍藏？
她找到灰砖并且放回原位。它来自2008年8月8日的北京，肉眼无法判断年代。在它左边就是那块2008年的珊瑚石，这就排除了顺时针转圈摆放的假设。
模样奇怪或者位置特殊的石头留下的印象会更深刻，多在记忆里找找它们。她向大脑下达了最新指令后重新闭上双眼。
石头在花盆四边摆放的数量并不均匀，背向窗户的西面摆了将近四圈，而南面还不足三圈。她有印象，南面的石头中最外层的两块特别好看，而且颜色对比鲜明——左边的蓝得晶莹，右边的白得剔透。
她睁开双眼在石堆里寻找。那两块石头恰好紧挨着，蓝的刻着“Biafo Glacier（注5）”和“03/25/2023”；白的刻着“Agra（注6）”和“03/23/2023”。
它们应该是宋辰曜同一次旅行带回来的，很好地印证了每一面的石头遵循时序摆放的假设。
原先摆在花盆西面的石头数量最多，但是她只有笼统的印象，那就是颜色全都很暗沉，深褐的、铁灰的、青黑的……
她半天都记不起西面石头的细节，郁闷地站起身，叉腰盯着已经还原的八块陷入沉思。
石头都是宋辰曜历经多年从外地陆续收集回来的，毫无疑问是旅行的纪念。但是放置纪念品的方法那么多，例如博古架、壁龛、玻璃柜甚至保险箱，他为什么选择了山茶树下？
山茶树和石头既然同属他的逆鳞，那么二者会不会有某种关联呢？
石头总共有87块，目前已知的是其中八块的位置。剩下那些她记不清位置的石头，记录的最早时间是2005年，地点则有Dublin（注7）、Teheran（注8）、Dubai（注9）、西安、重庆、Machu Pichu（注10）等等。
时间规律知道了。地点的规律呢？八块已经定位的石头中，花盆东面的来自夏威夷、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北面的来自北京、南京；南面的来自印度、巴基斯坦。地点信息究竟是如何体现在摆放规律中的？她绞尽脑汁地去想。
宋辰曜从旅行的目的地带回了这些石头。旅行，旅行……
旅行是一次次的出发与归来，离开起点再回到起点，好比在汪洋大海中远航的船舶终将回归母港。
她脑海中陡然灵光乍现。
如果以山茶树作为宋辰曜旅行的原点，花盆的四面代表的就是东西南北！地球是圆的。从澳门放眼世界，夏威夷、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可以算作东方；南京、北京是北方；印度和巴基斯坦是南方；而英国、德国、爱尔兰、伊朗则是西方。
规律完全清楚了！她趴在地上把一块块石头放回原来的位置，弄好之后左看右看都觉得与记忆中的完全相符。
洁白无瑕的瓷花盆、亭亭玉立的山茶树，被宋辰曜从世界各地带回的石头井然有序地环绕着，可是她仍然不理解它们的意义。
她站起来轻抚着树枝。叶片的沙沙声仿佛在述说着什么。
“盈之。”
仿佛地底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她打了个寒颤。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僵直地转身，手心冒出了冷汗。
宋辰曜紧蹙眉心，站在卧室门口瞪着她。
在他身后，愁眉苦脸的朱丽叶像屏风一样遮挡着哆哆嗦嗦抱成一团的莎拉姐妹。
她把顶到喉咙口的心慌往下咽了咽，鼓起勇气小声开口，“是这样的，我，”看了看双眼红肿得像熟杏的米丽娅姆，她的声音大了些，“对不起，我不小心弄乱了这些石头，就想着重……”
宋辰曜两道锋利的眼神将余下的话击碎在她的唇齿之间。
“不必帮米丽娅姆掩饰！”他侧头看向女佣们，目光异常严厉，“朱丽叶，你们出去。”
米丽娅姆乞求式地向他伸出双手，却连哽咽声也不敢发出。
莎拉直摇头，贴着表妹的耳朵小声地讲了两句，然后朝宋辰曜深深地鞠了一躬，黯然地揽紧表妹离开。
朱丽叶扭头看了看两姐妹，再扭头看了看宋辰曜和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少爷，你不要怪沈小姐。她绝对是个好女孩。你认她当妹妹是对的。”
见宋辰曜不回话，朱丽叶叹息着转身朝外走。
在宋辰曜冰冷的目光下，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沉滞的心跳声。
作为他的逆鳞，山茶树下的石头先后被米丽娅姆和她先后搬来搬去。
然而同样是触了他的逆鳞，后者的无畏远比前者的无知更加可恶，因为她还理直气壮地撒了谎。
她难过地无法呼吸，痛心地想着，或许下一分钟自己就不再是他的‘妹妹’，甚至不再是他的助理。
注1：黄石公园，一处美国国家公园。
注2：美国夏威夷的檀香山。
注3：墨西哥的圣米格尔德阿连德，被誉为艺术之城。
注4：斯塔沃木斯峰，位于被称作加拿大户外休闲之都的斯阔米什，著名的攀岩场所。
注5：比阿佛冰川，位于巴基斯坦北部。
注6：印度阿格拉。
注7：都柏林，爱尔兰首都。
注8：德黑兰，伊朗首都。
注9：迪拜，阿联酋人口最多的城市。
注10：麻丘比丘，秘鲁著名的印加帝国遗迹，建于大约公元1500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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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妹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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