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货柜上如地狱之火般地燃烧。重型卡车没有一丝一毫减速的迹象,咆哮着冲车队的第二辆车碾压过去。
她骇然地瞪大双眼,只感觉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二号车是护卫车,由阿林驾驶。他竟然选择加速前进,毫不避让。
后面两辆车紧急制动。
她撞向前排座椅。瞬间拉紧的安全带固定住她的身体,也阻断了一声惊呼。
“阿……”——林!
卡在喉咙口的名字变成冰冷的气流倒灌回胸膛,冻住了五脏六腑。
她眼睁睁地看着阿林的车与货柜车迎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之而来的是金属变形的吱呀声、玻璃破碎的刺啦声。
凯迪拉克在好似钢铁哥斯拉的货柜车面前不堪一击,两只后轮绝望地离开了路面,严重变形的车身竖在半空,被货柜车硕大的车头一顶,滚下悬崖。
夕阳碎成了苍白的粉末。
在货柜车与她乘坐的后卫车中间就是宋辰曜所在的主车。这意味着主车避无可避——大型越野车不比重型货柜车,无法直接顶开那些坚固的隔离栏。
货柜车以翻天覆地的气势扑来。虽然阿林为同伴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和空间,主车现在距它也仅有六、七米。
距离迅速缩短,主车不可避免地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的心脏被惊惧死死地掐住,濒临爆裂。
“扶稳!”司机阿伟急促地大喊。
耳边传来三辆车同时加大油门的巨大轰呜,她指尖冰凉的手刚抓住前面的椅背,额头就撞了上去。
后卫车在全速倒退。
她心急如焚。后卫车里除她以外,三个人全是宋辰曜的护卫。瞧这架势他们是要临阵脱逃?
“你们不能……”她的身体猛然腾空,撞上后面椅背,这句话戛然而止。
在一阵翻腾的胸闷、恶心之中,她意识到车尾遭到撞击。
盯着右前方的后视镜,她庆幸自己没有说完那句大错特错的话。
在刚过去的一两秒里,主车跟着后卫车极速倒车,两车接近时向右后方急转弯,堪堪与它擦身而过,随即以两轮模式贴着山壁退到它后面。后卫车则与背后一辆灰色厢式小货车相撞,被迫停下。
后视镜中主车已经变成蚕豆大小,从山壁滑下,融入了中断的车流。
她懂了,后卫车果断倒车其实是为了给主车腾出撤退的通道。这应该是早就演练好的遇险处置预案。
宋辰曜安全了!满心欣慰化为了她眼角的两滴清泪和唇边的一朵微笑。
与此同时,狰狞的钢铁哥斯拉杀到。车头的格栅几乎占据了凯迪拉克整面车前窗,车灯下亮如獠牙,眨眼间就能将车内所有人嚼个粉碎。
他们即使马上跳车也难有生还的机会。
“大家快做点什么!不能束手待毙!”她的潜意识在呐喊。
货柜车的阴影即将吞噬所有的光亮。
“现在!”司机阿伟又大吼一声。
他和副驾驶大威双双推开车门,扛起酷似火箭筒的东西对准货柜车。几乎同一时间,阿明转身抱住她,将她的头护在胳膊底下。
巨响炸开的那一霎,世界陡然发生四十五度的倾斜。
她和阿明从座位上被弹起来,撞上车顶后分开。
在失重的眩晕里,她看见了一次次抱紧自己的宋辰曜:在宋舒仪的别墅、在丽心岛、在爱神迷宫、在无边泳池、在澳氹大桥、在十三年前的马厩。记忆光速回放,她耳畔回荡着他的声音。
“傻孩子。”
金属扭曲的尖啸像是有人撕裂了苍穹。
她被安全带勒得近乎窒息,鼻梁撞上白色安全气囊,喉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
凯迪拉克的框架正在被碾碎。
玻璃爆裂,破碎,迸溅,簌簌声好似漫天的流星雨。
她回想起落在泳池舞会的五彩纸屑,还有透过晚礼服撩动她心弦的,宋辰曜掌心的温度。
是啊,她真傻。就算他失忆也好,不在乎也罢,她都应该把十三年前的往事讲给他听,并且承认自己那时就爱上了他,现在比当年爱得还要深。
好遗憾!好不甘心!
既然就要永别,让她像他母亲那样呼唤他一次吧。
“辰。”微弱的气息从她颤抖的唇边溢出。
世界还在震颤,扭曲,轰响,但她完全感受不到了。
她在一条长长的隧道中漂浮。它时而完全黑暗,时而透着微弱的白光。
有人在隧道外呼喊她的名字:“盈之,盈之!”天使般的动听,魔鬼般的疯狂,声音在无尽的隧道里来回荡漾。
我是不是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向谁询问,反正没有听见一个字的回答。
天堂?地狱?还是奈何桥?她想睁眼瞧瞧自己在哪儿,可眼皮就像被焊死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死亡难道就是永恒的黑暗?那么,就她本人而言也不是十分可怕。
“……来的人……抵达……他还好吗?”是粤语。话音模糊、时断时续。
神仙?天使?来接她的?
她听陆思嘉说过,极乐世界会以熟悉的方式为亡灵呈现。
“……幸运。也许我……把他送走。”这个声音更低沉,非常美好。
他一定是天使。刚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间就涌动起欣喜的热流。
自己来到了天堂吗?她将耳朵竖了起来。也许正处于某种转换的过程,她听得越来越清楚,却始终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
起初那个浑厚的男中音说:“……自责……决定都避免不了……。”
低沉的声音又说:“抱歉我不该……。”
浑厚的男中音无奈地笑,“我应得的。”
“……是我冲动。但你……答应……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低沉的男声透出愤怒。
她很纳闷,明明都是天使,为什么只有低沉男声说的每个字都让自己怦然心动?
“……既定的公路战术……脱离……阿伟做得没错。我是队长,阿林他们……还有阿诚、阿明……,都怪我低估了危险。”男中音的情绪渐趋悲痛。
对话里的名字听着熟悉,可她想不起来。
“……不用自责。对手出招这么狠,我也没料到。”低沉的男声说。
“接下来我们怎样回击?”男中音的声调变高了。
低沉的男声冷冷一哼,“打蛇随棍上。”
“好!”
隔了一会儿,低沉的男声又说:“类似今天的事以后恐怕避免不了。无论我在与不在,替我保护好他。”
声音中的恳切触动她心中的柔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哭。
“我会的。”男中音用郑重的语气做出承诺。
“你还是去手术室外守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低沉的声音像烛光湮灭在黑暗中。对话终止。
她怅然若失。
在隧道尽头,有人强行翻开她左边眼皮。
刺目的光线令人不舒服。她用呻吟抗议。
叽里咕噜,有个男人说着什么,大概是英文。在她以往的想象中,如果有天堂,应该挤满了透明的魂灵,不分肤色、信仰和语言,彼此用思维进行交流。
她感觉自己是平躺的,身下很柔软,像云一样。但这里肯定不是天堂,天堂不应该存在疼痛——脑袋、肚腹、后背、四肢,她没有哪里不疼。
右边眼皮也被掀开,光亮直射眼底。她眨眨眼,似乎看见一支袖珍手电从眼前晃过。
“她醒了。”冷静的英文。
目光还不能很好地聚焦,她隐约看见俯身在面前的是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一边往衣袋里塞着什么,一边站直身形。
触觉恢复得要快一些,她能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捧在温暖的大手中。
“盈之!能听见我说话吗,盈之?”低沉动听的声音回到了她身旁。如释重负的音调中藏着一丝苦楚。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双眼涌出来。
她转动钝重的脖颈,迷蒙的视线掠过棕发黑眼的医生,寻找自己心爱的人。
窗外的天空是漆黑的,然而她的世界里有自己的光。
她的手被握得更紧了,在沉默无言中握出了心疼。
“看来你们暂时不需要我了。”医生走出病房前不忘幽上一默。
泪眼中,她看见宋辰曜俊美的容颜。它罕见的憔悴,下巴绷得极紧,额头也皱得极深。
他就坐在病床边,隔着淡蓝色的薄被,用长臂圈着她。那点温暖的分量足以证明她还活着。
她急于靠近些看他,刚抬了一下脖子他就摇头示意她别动,然后按着床沿的开关,将床头升高。
舍不得从他掌心抽出右手,于是她想用左手去抚平他光洁额头皱出的纹路。
尽管胳膊刚刚抬起就被他温柔地按下,那只手却已传来既钝又刺的疼痛。她皱起脸轻咝一声,立刻又露齿轻笑,因为怕他担心。不用看,她的左手铁定负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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