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回想之前看过两眼的爱神迷宫全景照,但是大脑此刻仿佛生了锈,就像她的腿脚一样极不灵活。那张照片此时在她的脑海中被酒精带来的兴奋浪潮冲得皱巴巴的,上面的路线自然是一团乱麻。
根据她在酒店图册上看到的简介,爱神的迷宫由4000余株柏树围成,占地3600平方米,篱墙有2.6米高,里面的甬道1.8米宽,共有四个出入口。
它在建造风格上模仿了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奥尔塔迷宫花园,只不过在每个出入口立的都是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的浮雕像,而不是忒休斯和阿里阿德涅。
图册介绍说每对雕像的姿态都各有不同,头顶不同的花环装饰更是象征着春夏秋冬四个不同的季节。她面前这对雕像头上的花环饰有冬青树枝和松果,所以这里肯定是冬之门。
她记得迷宫内所有的雕像都是著名的法国女画家、雕塑家巴斯勒的作品,而总裁宋辰曜则亲力亲为地参与了迷宫的设计。
网络上盛传,如果情侣从不同的门走进爱神迷宫,并且能够在迷宫中央的丘比特喷泉处相会,他们的爱情就能得到爱神庇佑。迷宫因此成了情侣们的旅游打卡圣地,也是酒店十景之一。
它晚上十点后是不开放的,大概是因为今天有嘉年华,现在还没有关闭。
“俊文!”她试探着又喊了一嗓子。
回答她的只有风。它像顽劣的孩童肆意敲打着树篱围墙,发出不绝于耳的哗啦声,却怎么也无法随她闯进迷宫,只能徘徊在拱门外,发出声声叹息。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选择了右边的路。
迷宫的柏树修剪得十分齐整,路面由六边形的金色地砖铺成,只要有人踩上去,甬道两边玲珑的乳白色立体心型地灯就会接连亮起,似乎一步步将人引入仙境。
她感觉自己像是《奥兹国的魔法师》(注2)里面的桃乐茜,正步履轻巧地走在通往奥兹国的金砖大道上,有一小会儿甚至哼起了电影里的歌谣,“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过了一阵,她的心情低落下来,因为她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无论朝哪边走,见到的每一片树墙、经过的每一个转弯都长得一模一样。高大的树墙遮蔽了星月的光芒,也隔绝了酒店的灯火,寒冷和孤寂仿佛从墨绿的枝桠间不断地渗出,无情地朝她碾压过来。
“俊文,你在哪儿?”她急切地呼喊。
没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甬道里飘荡,很快被柏树间的暗影吞噬。
泰华厅那边的音乐与喧哗已经归于沉寂,嘉年华结束了。
难道俊文已经走出迷宫了?否则他应该听出她声音里的焦急,不会依然对她不理不睬。或者他刚才根本没有进到迷宫里面,而是绕过冬之门去了别处?她开始懊悔自己闯进迷宫的鲁莽。
当她想用手机拨电话给他时,霍然发现屏幕已经摔裂,无论怎么摆弄都是黑屏。
图册里说迷宫里有求助按钮,藏在每一处转弯的柏树底下,只要按下之后留在原地等待,就会有工作人员前来带路。
她很快找到了一朵红色的大蘑菇,顶部有个圆圆的金属按钮,只是它已经被拔了出来,几根电线暴露在外。之后被她找到的所有蘑菇也都是同样的状态。
想起在迷宫门口看到的那个倾倒的黄色告示牌,她顿时恍然大悟——牌子上多半写的是“求助装置维修中 迷宫暂停开放”。
寒气渐浓,浸透破烂的婚纱,渗入她的皮肤。她连骨头缝里都觉得冷,轻飘飘的身体瑟瑟发抖,可是脑袋却又热又沉。
自己现在不用化妆都非常接近鬼新娘的形象了吧?她不免自嘲。
深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戴着泛黄白蕾丝手套的右手摸着自己右侧的树墙,然后始终贴着右侧的树墙前行。这个笨办法也许需要她走遍迷宫中所有的甬道和死角才能出去,但也是最可靠的单迷宫破解法。
在寒冷与昏沉中她挣扎着前行,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在她眼前的是个圆形的小庭院,庭院的树墙上开有八个比树墙略高的拱门,分别通向八条甬道,而她刚刚走出来的地方是其中之一。她残存的力量瞬间泄了个干净。
她刚才走反了方向,不但没能走出爱神的迷宫,反而来到了它的中心!因为它不是单迷宫,是复式的!
无力地贴着拱门倒下时,她并没有放弃思考。看来这是由八个单迷宫组成的复式迷宫,那么,用刚才的办法反向走,从这里八条甬道中的任何一条都能走出去。她允许自己歇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然后就得站起来。
金色的六角形地砖到了庭院中央汇聚成一颗非常大的六角金芒星,正中有个圆形的白色大理石喷水池,池子内壁有若干小射灯,光束和水柱全部投向方形白色大理石柱上的一尊少年丘比特铜像。
铜像散发着朦胧的金光。她看出了它的独特。
美少年丘比特并没有摆出常见的飞翔中弯弓搭箭的姿势。他低垂的左手同时握着金弓和一支金箭,右前臂小心翼翼地抬起并弯向身体,头微微前倾,眼睛则温柔地凝视着手腕上停着的一只蝴蝶。
传说中丘比特有一个忠贞的凡人妻子,名叫普赛克。在两人感情出现破裂之后,普赛克历尽千辛万苦挽回了与丘比特,最终被提升到仙界,成为人类灵魂的指引者。
普赛克的象征就是一只蝴蝶。
她笑了。那些专程前来寻求爱神庇佑,大费周折穿越迷宫寻找丘比特的人难道没发现吗?在他眼里唯有这只蝴蝶,再没有别的。他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爱情,哪里还有余暇向凡人射出爱神之箭?
爱情生长在爱人们的眼中,能够庇佑爱情的是爱本身而不是任何神明。就像普赛克,凭着对爱情的坚贞才赢回了丘比特的心。
强烈的倦意夹杂在眩晕中蔓延至她的全身。
尽管明知道继续滞留会患上危险的失温症,她偏偏凝聚不起半分力气,就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她喘了几口粗气,无奈地望向丘比特。这尊铜像的样貌与她在欧洲见过的其它丘比特雕像不太一样,明显没有希腊式高鼻。她不由得多看几眼,忽然发现他的容貌与她苦苦寻觅的大哥哥高度相似。
他对她微微一笑。一只黄色的蝴蝶在他们头顶翩翩飞舞。
“哥哥?”她喃喃低语。
是风吗?吹得她身后的树墙“沙沙”作响。
她面前乍然出现了V煞惨白而诡异的笑脸。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双眼像两泓深潭。
是俊文!这家伙终于回来找她了!心情一放松,身体就再也不受控制,笑意在她脸上变成了嘴角的抽动。
“她?她!”欧俊文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磁性低音如大提琴一般动听。
她想回应,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欧俊文沉沉地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斗篷裹住她,再将她打横抱起来,站起身快步朝迷宫外走去,遇到任何岔道都毫不迟疑。
她在温暖的怀抱中呼吸着宽阔胸膛上的森林气息,聆听着一声声强健有力的心跳,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任凭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
火红的朱槿花一望无际。微风轻拂她的脸颊,带来令人惬意的清凉。
阳光顽皮地在朱红的喇叭形花朵和翠绿的蛋形叶片上来回跳跃,迷乱了她的双眼。她低下头,看见一高一低两个影子挤在鹅卵石小径上漫步向前。
带着满心的渴望,她将视线转向右侧,越过牵自己的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越过白色的骑马裤,再越过墨绿色的双排扣西服,最后停在身边那人的脸上。
他是个十多岁的男孩,与丘比特铜像仿佛由同一个模子铸成——鼻梁挺拔,双眼皮的丹凤眼大而深邃,笑的时候两边嘴角像菱角一样微微翘起。
“哥哥!哥哥!”她心花怒放,一叠声地叫。
大哥哥低头微笑,伸手摸她的头顶,“盈之。”
她的身影倒映在他亮如星辰的眼眸中,还是四、五岁的小女孩模样,胖嘟嘟的,穿蓝色连衣裙,套襟边绣花的浅粉色兔毛开衫,扎双马尾。
“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又叫他一声。再次见面怎么隔了这么多年?
大哥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目光朝前行的方向望去。一栋高大的白色平房横亘在小径的尽头,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休养马舍”。恐惧在她的心脏上猛揪了一把,她感觉到疼痛难忍。
大哥哥牵她的手往前走。
“不!不可以过去!”她使劲拽住大哥哥的胳膊,越叫越大声,“哥哥,我们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大哥哥蹲下来抱住她,焦急地问:“盈之,你怎么了?”
转瞬间两人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浓烟重重包围。她拉着大哥哥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跑不出烟雾。
身旁的大哥哥表情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随即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染红了她的视界。
她惊骇到极点,连声尖叫:“不!不!不!”
烟雾吞没了大哥哥,又变成扭曲的怪手抓住她,将她拖入一片暗黑。
她心痛得无法呼吸,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蜷缩着,翻滚着,在无底的深渊中不断下坠……
注1:阿里阿德涅在巴克斯结合之前曾经与雅典国王的儿子忒修斯相恋,但后来被其遗弃。
注2:国内译作《绿野仙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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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迷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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