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反映患者的食量几乎达到正常水平，并且这两周体重上升了1.6kg。
患者今天对于“病情是否会真正好转”突然表露出怀疑，但经解释后愿意相信病情确实在好转，且有望治愈。
患者这种突然迸发的绝望感和自卑感，体现了抑郁症会反复的特点，需要加以注意。
目前最重要的是进一步帮助患者树立恢复正常生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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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冷，她看着花瓣落尽的紫薇，神情落寞。
我问：“是什么让你烦心呢？”
“又一年快结束。”
“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她叹息。
“那让我来告诉你。然后你恢复了健康；再然后，你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我强调了正常二字，相信她能懂。这是我对她的期望，也是承诺。
她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
“真的可以吗？”
“当然！相信我！”
“嗯。”她微笑。
M说下月底有艘货轮去热那亚，船上有他堂兄，人很可靠。偷渡到那边，我可以拜托大学同学F去接应，把她送到偏僻的地方隐居。目前还有最重要的环节没有敲定，那就是如何让她安全脱离S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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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6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患者每天早晚的锻炼强度已经从散步提升到快走，时间延长到40分钟。
家属则表示患者现在每晚的深睡时间终于超过了一小时。
本次采用的沙盘游戏疗法表露出患者对生活的兴趣在增加，但患者内心感觉到了强烈的约束和限制。这种疗法看来有助于患者的情感宣泄，也有助于患者正视社会角色冲突。
沙盘治疗过程中患者突然出现少许偏执情绪，持续时间也很短，基本属于正常的病情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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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搭建了一个有许多动物和飞禽的森林，森林边住着一个男孩，他的家有贝壳和石块砌成的围墙。一切似乎都很自然、完美，除了那堵围墙，它没有出口。她感到被困。我想是因为她觉得逃走没可能。
“如果没有维吉尔引路，但丁是不是走不出炼狱？”她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每个人都有罪，骄傲、妒嫉、贪婪、好色……愤怒，但丁也不例外，他可能因此陷在炼狱里出不去。”
“你相信有炼狱？”
“不，但有的时候我真希望炼狱存在，哪怕我也身陷其中。”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那是仇恨。
我理解她对S的恨意，但是仇恨与愤怒对她未来的人生毫无益处。
“我不相信炼狱，但是欣赏把法律制裁不了的恶人交给上天的想法。上天负责惩罚，我们负责宽恕和遗忘。你还记得吗？纪伯纶说过，遗忘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遗忘就是自由？”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天空。
她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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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今天采用NOD九宫格绘画疗法（注1）。主题虽然是《我的一天》，但其实人们画的都是目前最强烈的感受，快乐、悲伤、愤怒或者压力。
患者选择从右下角逆时针画到纸的中心，内容展现了与孩子共同种下一株小树的过程。这表现出孩子占据了她思想的中心，孩子也让她感到快乐。
向家属提议让孩子来看望她，家属说孩子目前在英国读书，圣诞节会回来。
提醒家属应适当安排患者出门，慢慢与社会恢复接触。家属表示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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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儿子充满了思念。
看来儿子平时不与她同住，所以画中的这天从她独自坐在秋千上翘首期盼开始，此时天是灰暗的。男孩来后，天空的颜色慢慢变得鲜亮，甚至画面上她的人都大了一些。这说明儿子对她的影响是积极的。
他们一起挖坑，种树，填土，浇水。最后，也是最中间的那幅，是她和男孩坐在树旁荡秋千，两人都在笑，就连头顶的太阳也有弯弯的笑眼。很明显，她画的是她在这座牢笼里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她抚摸着画上的男孩告诉我，他们种的树若是开花，花语是天真无邪。
我明白她在担心儿子受到他邪恶父亲的影响。
“你是他母亲，我相信他一定是纯真的好孩子。你们将来会拥有更多的美好时光。”等她恢复了自由，我一定会设法让他们母子团圆！
她说：“嗯，我相信。”』
她灵机一动。第二册笔记的封套夹层里有一张叠起来的图画纸，她之前拿出来看过一眼，以为是张不重要的病人画作。现在拿出来再细看，发现笔触流畅，画面的配色也比较鲜亮，确实能看出画画的时候YWY的病情已经大幅好转。
什么花的花语是天真无邪呢？看着画上的小树，她脑子里闪过一个问号。
「12月03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说能明显感到患者心境逐渐好转，与周围人的关系也有改善，心情好时甚至主动要求拍照留影。
患者为表达感谢，赠给我自己喜爱的书籍。当患者对心理医生的信任非常稳固时，治愈的可能性也就非常大。
考虑到患者综合症状的缓解，将dextromethorphan(30ml)和Bupropion(75mg)减量，改为一日2次。安眠药剂量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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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听着Tommy Emmanuel的吉他曲。
临走时她把《Sand and Foam》递给我，“谢谢你，医生！我感到好多了。如果哪天我们不再相见，这本书就留作纪念吧。”
“书我收下，但你把这话留到完全健康的那天再对我说吧。”
她微笑。最近她笑得渐渐多了。
不出我所料，书里夹着新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站在栈桥上回眸，另一张是她与L的合影，两人并排站着，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背景是别墅的白墙。
她真聪明，知道一个人以白墙作拍照背景会引起怀疑，所以就拉着L合照。我把后一张照片交给M，他很快回复说，制作假护照完全没问题。我和他计划好，把她偷运上船后，交给M的堂兄，也就是船上的轮机长照顾。
只要船驶离香港领海，她就自由了！
P.S. 昨晚又有人潜入过诊所。幸好我已经将她的照片交给了M。』
读到这一页，她不由得为十几年前的父亲和YWY捏了一把冷汗。
「12月07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今天针对导致患者抑郁的悲伤心因进行干预。患者现在能比较平静地回顾兄长的死。
患者现在已经很少出现过度换气或叹气，自发言语和非语言表达中的抑郁情绪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地展现出乐观。
向家属建议增加患者的社交和娱乐活动。家属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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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愿不愿意谈谈她哥哥。这次她没拒绝。
为供她读书，她哥哥既做荷官又做夜总会的驻唱吉他手。她在大学社团排练的剧目是《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注2），演克丽斯汀。在家练唱时哥哥就给她做吉他伴奏。
两个人小时候最喜欢的电影就是《The World of Oz》（注3），过年时总是一个弹一个唱，表演里面的歌曲，尤其是《Over the Rainbow》给父母看。后来父母相续去世，兄妹俩相互依靠，日子仍然很幸福。
“你们两兄妹真是相亲相爱。”我感叹。
“我们非常相爱！”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时书房方向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东西摔碎了。
我觉得肾上腺激素在飙升，转头一看，书房关上的窗户里面窗帘在动！是S吗？
她不屑地往那边瞥了一眼，继续说：“当我上了大学，我们对未来有了更多憧憬，甚至打算等我一毕业就结婚。然而命运好像不允许我们这样幸福。”她苦笑，“有天我去酒吧等他下班，被几个阔少调戏。他冲过来保护我，拉扯当中一个阔少的头撞在了舞台边沿。他因为过失致人重伤面临重刑，为了救他，我被迫答应了一笔交易。”
我给她一个否定的眼神，然后问：“是什么交易呢？”
她会意，回答：“我不能说。”
不难猜到她与S达成了什么交易。S与原配所生都是女儿。美丽的女大学生，顶级的富豪，戒备森严的别墅，男孩——答案昭然若揭。
“你很爱你的哥哥。所以当他在狱中自杀后，你也试图自杀？”这真是个残忍的问题，就像外科医生必须要血淋淋地剖开病人的躯体，才能找到要切除的肿瘤。
“自杀？”她的眼里再次闪过恨意，用压抑的语气说：“是啊，他自杀了，就在他快要出狱，可以来找我的时候。”
我更加确信她哥哥的死与S有关。
“他的死都怪我。怪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他知道的，这不怪你。”我轻声说。
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大哭。
病人能够直面他们的致病心因，这是心理医生可以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可我为什么心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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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可能是另一个人的致病心因。
注1：即九宫格统合绘画疗法，是一种通过绘画进行心理治疗的方法，患者用绘画辅助以文字、符号和图形来表述心中所想。
注2：《歌剧魅影》。
注3：《绿野仙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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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密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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