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分别后,曾卧雪便带着南华一起,按照和花沐雨的约定,先行来到京州。
他们与花沐雨差不多时候到,花沐雨先在皇宫中料理了裴锋相干的事,之后才寻空出宫,联系上曾卧雪。
之后裴锋平安离开京州,花沐雨也辞别宫中,一行三人便再次踏上旅途。
“照这样看,约莫再有半日,我们就能到渝州了。”曾卧雪收起地图。
越往南部去,气候便越是温润湿热。只是一路上基本都是山路,山中本就温度更低些,再加上满满的绿荫,倒也不显得十分暑热难忍。
株洲发生了什么,花沐雨跟曾卧雪简单说了两句,他也从旁人的议论中了解了一些。
花沐雨本就少言辞,如今保住了裴锋一条性命,也丝毫不添喜色。
曾卧雪不敢多烦她,又实在担心她无处排解,便再三斟酌着,一边与她并辔走在绿荫下,一边随意开口道:“我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背信弃义、残暴无常的人,经此一遭,倒显得我天真了。”
听了他故意说出的这番话,花沐雨安慰他道:“什么样的人都是有的。同一个人,也不止一面。倒也不必遇到个对自己好的,就说世上还是好人多;遇到个坏的,就说世态炎凉;再遇到个昔日对自己好的人一下子对自己不好了,又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再再遇到个从前对自己不好的人一下子好了,又开始觉得今日才知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这就没意思了。”
曾卧雪侧脸看她,认真地说:“既然确如师姐所说,世间固有无常,师姐又为何常怀忧虑呢?”
花沐雨神色寥落:“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曾卧雪便问:“师姐在想什么?”
花沐雨于是道:“我从前一直觉得我没什么自己想做的事,也什么都可以接受。去帮别人实现他们想要的,看着他们满意,我就会很快乐。”花沐雨垂下眼帘,“但其实不是的。”
曾卧雪静静听着她说。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好恶,我有盘桓在心头、其实一直想做的事。”花沐雨远望青山,“所以人还是不能听之任之。想法和行动之间的裂隙,便是种种苦痛的诞生之所。我得为自己的想法去争取,去让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
南华在前面晃晃悠悠,听了一路他们的对话,倒也没插言。此时他们说完了,他才跟了一句:“说这些没头没脑的,我们午饭吃什么?”
曾卧雪应道:“过不了多久,前方就有渝州外沿的村庄了。我们在林中对付一口也好,去村里买一顿热饭也好,南华先生喜欢哪个?”
南华摸摸肚肚:“我不饿。我只要有口水喝就好了。”
“去村子里吧。”花沐雨温声道,“讨口饭吃,也能找当地人打探打探情况。”
于是就此决定,只是不等瞧见村寨,三人先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老婆婆。
花沐雨和曾卧雪一齐看见了这位婆婆。
这里树荫已经比较稀疏了,老婆婆穿着一身白衣服席地而坐,头上戴着白帕折成的帽子,臂弯挎着个竹篮,白衣已经蹭上了灰道和草叶碾碎时洇出的绿色,竹篮里装着一蓝底的青菜,都已经蔫得不成样子。
花沐雨吓了一跳,此处离有人烟的地方尚远,瞧这婆婆背脊佝偻,显然年纪不轻,怎么会提着篮子,独身一人坐在这里的路边?
她连忙翻身下马,怕老人耳背,一边喊着一边走过去:“婆婆?婆婆?”
老婆婆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一张脸上满是松弛的皱纹,脸颊瘦凹着,眼窝也深深陷了下去,朝花沐雨望过来的眼神呆滞,眼中带着一层水光。
曾卧雪和南华也跟着下马,花沐雨在老婆婆面前蹲下来,又大声一遍遍慢慢地问:“婆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婆婆看看花沐雨,又看看身后走来的曾卧雪和南华,咕哝着说:“娘娘要换清供,我说庙里没物事,我说我去换菜咧……”
她说得含糊,前因后果的,又带着乡音,花沐雨没有十分听清楚,只结合她手上的篮子,大概分辨出她是去买菜的。
花沐雨问道:“您家住哪儿还记得吗?”
“就是……就是……”老人略抬起枯瘦的手来,犹豫地指不出方向。
花沐雨和曾卧雪对视一眼,心中揣测婆婆怕是老糊涂了,出门便迷了路。
“干粮和水在你那儿,你把干粮赶快拿水泡一泡,泡软些。”花沐雨小声嘱咐曾卧雪,又问婆婆,“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也没得什么人。”婆婆含糊地低声说,“就是我,伺候娘娘嘛。”
南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花沐雨把篮子从婆婆的臂弯里摘下来给他拿着。曾卧雪飞快地把干粮饼掰开,另一半无处放,也塞在南华手里,他自己往饼子的断面上慢慢倒着水,叫饼子被水浸得软了,又捧来给花沐雨。
花沐雨把饼子开一小块,递到婆婆嘴边:“婆婆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婆婆伸手虚虚扶着,张嘴接了这一块,又去挡花沐雨还要再喂她的手:“我自己吃,我自己能吃。”
见她可能是饿了,但精神头还有,花沐雨略微放了点心,接过曾卧雪的水囊蹲在一边,等婆婆慢慢嚼完了泡软的小半块饼子,帮她拍拍手,又把水囊递给她:“您先喝口水,饼子还有。”
婆婆吃了东西,喝了水。花沐雨扶着婆婆起来。
也不知是在外面迷路太久,还是身体有什么病症,婆婆的腿好像使不上多大力气,基本全靠花沐雨支撑。
勉强站起来,花沐雨又叫曾卧雪帮忙扶着婆婆,自己蹲下去,帮婆婆拍打着身后坐上的土。
一边拍,花沐雨一边问:“婆婆,你出来多久啦?”
“我这个……”婆婆想了很久,花沐雨拍完了灰直起腰,她才道,“脑子糊涂了,讲不出……让我想一想。”
老停在这里不是办法,花沐雨回头看看马匹,马匹有点高。
曾卧雪道:“要不我背着婆婆。”
花沐雨略一迟疑,南华在旁边挠了挠脑袋:“我们两个换着背吧。”
“离村子不算远,我们三个换着背吧。”花沐雨最终决定道,又对婆婆说,“婆婆,我们背你去前面的村子里。”
“好,好。”婆婆连连说着,“谢谢你们,年轻人。”
曾卧雪矮身,花沐雨和南华在旁边护着,将婆婆扶到了曾卧雪背上。南华去牵马,三人步行前往前面的村子。
花沐雨帮婆婆理了理压乱的衣服,对曾卧雪说:“累了咱俩换。”
三人都是修士,即便步行,也没有特别慢。
曾卧雪背着一个婆婆不算什么,但中途花沐雨还是叫他把婆婆放了下来,换自己背了半程。
终于瞧见房屋村庄,村口便有几个人闲坐在树下摇着扇子。
“老乡!”背着婆婆走近,花沐雨扬声喊,“可知哪家老人走丢了么?”
村口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三个,牵着马,不是熟面孔,还背着个老婆婆,忙让出树墩,叫花沐雨把婆婆放着坐下。
“这婆婆瞧着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一个老汉打发小孩儿去村里叫人,又说,“也没听说哪家老人走丢了呢……”
旁边一位大娘看着,冷不丁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你看这衣服,不是娘娘庙那边的吧?”
花沐雨听到她说,忙抬起头去看她:“是,她是说什么娘娘来着。”
“哎呦,那可不是我们这边。”大娘摇着蒲扇,惋惜地说。
“什么娘娘庙?”她身边那个本来和她说话的大娘闻言,不解地问。
“就是我们家那边,榕树洼那个。”大娘道。
她身边的人犹是不解:“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塌了好几百年了,我娘家在那边,我才听人说过呢。”说着,她又打量着老婆婆,“在榕树洼那边的山里,离这儿得有五里地呢。这小老太太,挺能走。”
五里地。
花沐雨和曾卧雪交换了个眼神。
“姐姐,榕树洼那边要怎么过去?”花沐雨请教道。
“塌了几百年怎么还有人呢?”与此同时,另一个大娘依旧不解地追问。
“他们那庙啊,本来挺多人的,老话说咱们这一片都信那娘娘,当时可灵了。”大娘先给身边的人解释,“这咱们都不记得了。人都说三百年前有场地龙翻身,就把那庙给震塌,后来人是怎么重修都修不起来。那些原来的姑子什么都,有的走了,有的没走,就在娘娘庙那附近住着,可能有的人不要的孩子就捡回去养着,慢慢死的死,到最后就剩下这一个了。”
说完,她又道:“我都没见着,我听我姥姥说,我太奶从前就是那边娘娘庙里做姑子的。”
“可是不易。”听她说完,花沐雨附和一句,问,“老婆婆糊涂了,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娘道,“我十六岁嫁到这头,基本没怎么跟那庙里接触过。”
“姐姐可知道怎么能把她送回去吗?”花沐雨又问。
这时,村里看热闹的人也来了。大娘想了想:“我送你们回去吧,正好我也回一趟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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