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墙壁,古旧的家具,舒窈从炕上起身,甚至看到了窗户上贴着的喜字。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飞快的跑到了镜子前。
水银镜子非常清晰,里头的女人面若桃花眉若远山,眼眸清澈纯净,嘴唇娇嫩的仿若枝头玫瑰。
做梦嘛,她居然清晰的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时候。这时候她刚跟男人结婚,她二十三。在公婆的催促操持下,两人拜了天地圆了房。
墙壁上挂着的日历显示,今年是一九五八年,她和男人是在阴历五月结的婚,现在的温度有些热,应该正值盛夏。
嘎吱,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进来的男人同样年轻几十岁。意气风发的少年看到她红了脸,将手里的杏子递给她。
“喏,我在郊外摘的,不酸。”
她愣愣的接过,愣愣的环视着这个她居住了很多年的屋子。她十二岁和家人走散,兵荒马乱的时代被人贩子卖到了孙家。
孙母当时病重,急着想解决儿子的终身大事。可普通愿意闺女给当童养媳的都是贫苦人家,孙母还看不上。可她居然读书识字,而且是个美人胚子,当即十分满意。
她比他大三岁,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孙家找来的算命先生说,她的八字旺孙家。所以她就从富家千金变成了孙家童养媳。
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对外孙家都是说她是养女,在儿子成年后让她跟他圆了房,亲上加亲。这个时期的人是没有一个户口本之说的,这时期根本就没户口本这东西。
看到这张笑脸,她忽然胃里一阵翻涌,飞快的跑出去吐了个干净。恶心,再见到他只觉得恶心。
脑海中又想起三十年后他说的话,她在医院住院却正巧遇到他和孟浠还有他们的女儿一起。被她看到了,他不觉得羞愧,反而理直气壮。
“你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女人,你是我们家童养媳,是我父母逼着我跟你结婚的。你比我大,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只是把你当姐姐,我跟小浠才是真爱。”
当时闺女和儿子就被气炸了,闺女气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把我妈妈当姐姐?当姐姐你跟她结婚,当姐姐你跟她生孩子,你见过这样的姐姐吗?”
儿子同样气的浑身都在抖,一边扶着她一边冲着男人嚷:“你怎么有脸这么说的。她是你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照顾父母给他们养老送终。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你这么说我妈该多伤心。你赶快道歉,道歉。”
男人对着俩对他怒目而视的儿女,不禁不反思自己,反而更加生气。“瞧瞧,这就是你生你养的好孩子,对我这个父亲一点儿都不尊重。什么时候都向着你。这哪是我的种啊,我的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向着我?而且,长的也跟我不像。”
多年生活,多年夫妻,最后他居然这么说。不爱她就罢了,居然指责俩孩子。他那是什么意思,是说孩子不是他的,还是根本不想要?她当时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耳边好像还有孩子们急切呼唤她的喊声,儿子抱着她飞奔向急救室,闺女一路喊着医生快救救我妈妈。俩人之前对这那男人有多气愤,喊着救命的时候就有多焦急,声音里都是哭腔。
“窈窈、窈窈、”男人追了出来,满目都是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别、别碰我。”
他伸手想给她拍背,被她伸手阻止。她现在看着他都恶心,根本无法接受他触碰自己。她亲耳听到孟浠的闺女喊他爸爸,孟浠的闺女比她的孩子小三岁,那么是不是他现在就可能跟孟浠勾搭上了?
他跟孟浠是同学,孟浠和他同岁。她跟孟浠是一个纺织厂的,认识几十年的人。可她万万没想到,孟浠结婚又离婚带着孩子单过,那孩子居然是他的?真的是他的嘛,还是另有隐情。
男人被她躲瘟疫一样的眼神刺伤,一时间不知所措。“媳妇,你怎么了?”
“吃坏肚子了。你别叫我媳妇,我不习惯。”
“哦。”
他家原本小有资产,解放前那名声好,都喊他一声少东家。可解放后这些优势都变成了劣势,家里房产被分,产业也都变成了公家的。后来评成分,那就更难受了。
舒窈吐过后去洗了脸,脑袋懵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伸手掐自己一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疼就不是做梦,可她该在医院抢救的,怎么会在三十年前呢?
她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好一会,想了很多的事儿。还能回去嘛,她得回去啊,俩孩子哭着求医生救她,她不回去,她死了的话俩孩子该多伤心难过。
“舒窈,舒窈该做饭了吧?”
外面婆婆在喊了,她起身深呼吸一口去厨房做饭。这时期已经开始供应制,晚饭吃的都很简单。一锅玉米面糊涂粥,一人一个小窝窝,院里的黄瓜凉拌了一根。
再次见到公婆,她这心还咯噔了一下。婆婆身体不好,但却熬了一年又一年,一直到她俩孩子十五岁,老太婆才走。第二年公公去世,很快恢复高考,俩孩子上大学,家里就剩她和孙耀祖。
“吃黄瓜。”
不止是孙耀祖觉得她不对,公婆同样觉得她很奇怪。公公一直端着家长的架子,平时在家里讲话少,是婆婆开口给她夹菜。
“今儿这是怎么了?刚还吐成那样,不是有了吧?”
“不是。”她回忆着年轻时候的语气:“娘,这才刚结婚不到一个月呢。那啥刚来还没走呢。”
“哦,我说也没这么快。那你是咋了?神情呆愣楞的,也不说话。”
“有点儿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的,可能吃坏了东西。”
“那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不用了,我自己养养就好。”
“家里还有鸡蛋,等下给自己蒸个鸡蛋羹吃,养胃有营养。”
“谢谢娘。”
她刚到孙家的时候,公婆对她非常严厉。服侍公婆,立规矩,照顾孙耀祖,给婆婆熬药。拿她当旧社会媳妇一样调教。对她好,还是解放后街道主任上门后,他们才赶快改了态度。
前几年国营纺织厂招工,她去报了名。她家原本就是开纺织厂的,她爸爸还是国外留学生,她对纺织也懂的很多。她还会画图设计,所以被安排进了印花车间。
孙耀祖高中毕业,如今在机械厂里当办事员。孙父孙母都没工作,零工拉车什么的太累他也不愿意干。这些年就靠着她的工资和家里的积蓄在过。这些年对她态度好,有工作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怕她走。
鸡蛋羹她蒸了,若是前世她肯定省着给公婆给丈夫。可如今,她不那么做了。这世上如果没有人爱她,那么她得自己爱自己。
一颗鸡蛋蒸的蛋羹,她一个人默默的在厨房吃完。晚上自己洗漱了回屋睡觉,孙耀祖还等着她给端洗脚水,结果什么都没等来。
“窈窈、我的水呢?”
“自己去打。”
她就是太惯着他了,刚进门她十二岁,像姐姐一样的照顾他。这么多年都成了习惯,总觉得他小,什么事都让着。他也嘴甜,这些年很会哄她。夸她漂亮,说她能干。
她从来没怀疑过他是骗她,毕竟在外她也是被夸的对象。人长的好看,又有文化会画画会弹琴,从小到大看见最多的就是羡慕夸赞的目光。所以,她从来没想过他在欺骗她。
“窈窈,你到底怎么了?”
她翻身面对他:“你麻烦不麻烦?我怎么了,我怎么了?现在新社会,你不再是孙家的少东家了。怎么,还想让我像丫鬟一样侍候你?”
“不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怼他,一时间讪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谁用你侍候了,我自己去打水。”
他生气了不理她,此举正和她意。晚上俩人一人一侧背对着睡觉。迷迷糊糊睡着,耳边又想起儿子女儿的呼喊声,求医生救救她。
梦境中一会儿是孩子在哭喊,一会儿是父母带着她跑,车子坏在半路没法启动,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土匪来了,大家吓的四散奔逃。她恐慌的想要找妈妈,被一个女人拉着,让她赶快先逃命。
从梦中醒来,身上汗水湿透。心慌慌的再也无法入睡,在黑暗中她算着日子。她是刚结婚就怀了俩孩子的,那么现在俩小家伙应该已经在肚子里。
她是死了吧,如今这是什么呢,重来一次?
不,在她亲眼看到那些后,她再也无法跟他一起生活。可孩子她舍不得,俩都是她的心肝宝贝。要怎么离开孙家呢,孙家这些年依靠她生活,怎么可能放她走?
天快亮的时候她起了床,越过男人下地做饭。习惯性的做一家人的,米都舀了出来又倒回去,她只做了自己的那份儿。
如果真的是重来,那么她必须离开孙家,这里她一天都不想多待,孙耀祖她一眼都不想多看。哪怕她现在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但她也绝不会照着前世的轨迹去走。
飞快的吃了饭洗了碗,她出去上班。不想见孙家人,所以她走的很早。大街上冷清清的没人,她想到自己前世,不由的悲从中来,忍不住的眼泪扑簌簌掉落。
他甜言蜜语,她以为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自觉自己比他大,什么都照顾他。可最后他却说他从来没喜欢过她,都是被逼无奈才娶她的。
狗东西,如果不能一刀杀了他,那么一定要远离他。她再也不会跟他过日子,再也不想跟他一个屋檐下。
她哭的太投入,没发现有人递给她一张手绢。她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苏向东五官硬朗,穿着白半袖黑裤子。自行车放在一旁,蹲下递给她手绢。“怎么了,哭成这样?”
她赶快吸吸鼻子:“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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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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