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从陆子安的神情变化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看到原本的家现在的样子,陆修承还是闭了闭眼,手里的包袱脱手掉落地上。
他爹是猎户,在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每每有卖货郎挑担进村,他娘都会给他和他姐买很多零嘴。后来他娘生了一场大病,治病抓药花光了家里积蓄,命是保住了,但是后面那几年一直都是靠药吊着,他和他爹想了很多办法,在他去参军前一年,他娘还是去世了。
因为他娘的病,家里没有盖新房,一直住在老房子,房子虽然老旧,但有家人在就是家。可是现在,老旧的房子只剩几堵摇摇欲坠的半高泥墙,原本整洁的院子长满半人高的野草。
陆子安在旁边默默陪他站了一会,走到他身边,说道:“陆叔在三年前走的,他入山打猎,被毒蛇咬伤,医治了几个月后还是走了。陆叔走后,芳姐忙,基本不怎么回来,慢慢地,村里人说你肯定是回不来了,一些人便无所顾忌,时不时摸进来偷拿东西,你家里的家具、农具、碗碟全被搬空了,还有丧天良的搬走了几根顶梁柱,房子慢慢就倒塌了。不过没事,你先去我家住,明天我帮你重新盖房子。”
陆修承没说去不去,问道:“我爹的坟在哪?”
陆子安指向后山,“芳姐做的主,就葬在你娘的坟的旁边。”他口中的芳姐叫陆芳,是陆修承的亲姐,嫁在涞南村。
陆修承点点头,“我去看看我爹娘,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陆子安知道他想独处,干脆道:“行,有事一定要来找我。”
陆子安转身,看到一个陌生的哥儿,抱着个包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陶安一直没有出声,又和陆修承离着一段距离,以至于陆子安之前都没留意到他。以为他是来走亲戚的,陆子安热心道:“这位哥儿,你找谁?是不认识路吗,要带你过去吗?”
陶安偷偷看了一眼陆修承,不知道该怎么答,陆修承先他一步开口了,“不用了,他是跟我回来的,具体的晚些和你说。”
陆子安看看陶安又看看他,心里堵满了疑问,但陆修承这么说,他只好压着所有的好奇先回家。
陆子安走后,陆修承朝陶安走去,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直言道:“你看到了,我家房子倒塌了,我现在没房子住,身上也只剩几十个铜板,我们还没拜堂,如果你想回凤和村,我可以送你回去。”
陆修承会答应陶爹娶陶安,一是感恩陶爹对他的救命恩情,二是想到自己年已二十有三,这个年纪,同龄人的孩子估计都能帮忙做家务了,而他还是孤身一人。带个哥儿回去,家中老父看到他不但平安回来了,还是带着夫郎回来的,心里肯定会很开心。
陶安哥嫂得知陶爹的打算,张口要十五两的彩礼,他会同意是因为陶爹救了他,现在又摔伤了,这个钱他本就打算给陶爹治病,所以干脆地同意了,但是十五两彩礼他没有给陶安哥嫂,而是给了陶爹。
他想着自己身上没钱了,但是家有老父,总有一口吃食,房子虽老旧,但勉强能遮风挡雨,娶个夫郎回家问题也不大。现在房子倒塌了,没了住的地方,老父也看不到自己带了夫郎回来,没了成亲的条件和目的。他本想直接把陶安送回去,但是想到他哥嫂对他的苛刻和虐待,还有陶爹的嘱托,想了想,把选择权交给陶安,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他想回去,那他就送他回去。
陶安听出了陆修承话里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陆修承后悔娶他了,想退亲,要回彩礼盖房子,顿时愁苦不已。他太了解他哥嫂了,虽然陆修承把彩礼给了他爹,但是只怕他们刚出门,他哥嫂就把彩礼抢到手里了,以他哥嫂的无赖劲,钱到了他们手,就再无拿出来的可能。
想了想,陶安无力道:“那你叫多几个男子,还有叫上里正和族长吧。”
陆修承:“我们的婚书还没去官府盖戳,不用这么大阵仗。”
陶安:“你一个人过去,我哥嫂不会把彩礼还给你的。”虽然陆修承身上凌厉的气息很吓人,但是关乎到钱财,他哥嫂什么都能豁出去,宁愿被打死也不会交出来,让两边村子的里正和族长去调解,陆修承才有拿回彩礼的可能。
陆修承:“彩礼我不会拿回来,那是给你爹治病的。”
不拿回彩礼,却要把他送回家?陶安一脸迷茫,不明白陆修承什么意思,鼓起勇气问道:“那...... 你为......为什么把我送回去?”
陆修承蹙眉,理由他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他耐着性子重复道:“我现在没地方住,也没钱,你跟着我会很苦,你要是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
陶安听得吃惊不已,陆修承娶他花了那么多彩礼,换一般人会把他盯得死死的,怕他跑了,现在陆修承居然让他自己选是留下还是回凤和村?
要回凤和村吗?陶安回想了一下在凤和村的点点滴滴。他和他大哥相隔了十岁,他六岁时,他娘去世了,隔年他大嫂进门。他大嫂进门后,他每天都生活在做不完的家务和农活里,还动不动被打,被辱骂,挨冻挨饿,十多年来,没吃过一顿饱饭,后来亲事接连出问题,村里人对他的同情变成了各种非议。除了现在躺在病床中的爹和小侄女,别的一切,他一点也不留恋。
要留下吗?陶安偷觑了一眼陆修承,他居然让他自己选是留下还是回去?陶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选择权。他又想起来涞河村路上,陆修承给回他的那半张饼子。
如果是他哥嫂看到他有饼子早就过来抢,不让他吃了,陆修承没有抢他的饼子,他主动给陆修承,陆修承也不要,让他留着自己吃,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应该不会不让吃饭。不用挨饿,不用挨打,不用挨骂,是陶安最想要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陆修承出了十五两彩礼,十五两啊,他的良心告诉他不可以回去。
陶安:“我,我留下。”
陆修承:“那就留下。我现在去给我爹娘上坟,你和我一起去。”
去上坟本应该买香烛、纸钱,但是现在马上日落,赶去镇上买来不及了。陆修承带着陶安往后山走去,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两座连着的坟头。陆修承先去了他娘的坟,双膝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娘,我回来了。”
接着,陆修承来到他爹的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磕完,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好一会才道:“爹,儿子不孝,没能回来给您送终,儿现在安全回来了,您......安息。”
七年前,官府突然征兵,采用抽丁法,是每五家抽取一名壮丁,当时陆修承手气不好,中签,不得不离开,他当年走的时候,唯一宽心的是父亲年方不惑,身体不错。本以为父子还会有重见之日,没想到再见之时已是天人永隔。
陶安看着长满杂草的两个坟头,躬身拜了拜三拜,他从陆修承的语气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想安慰几句,但是他和陆修承不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蹲下来默默拽扯坟头上的杂草。
陆修承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陶安已经把他娘坟头上的杂草清理干净了,看着埋头专心清理杂草的哥儿,他也动手也清理杂草。清理完杂草,陆修承说道:“走吧。”
陶安没问去哪,还是跟在他后面。
两人沿路返回,下到半路,一声带着哭腔的“修承”从山脚下传来,陶安循声看去,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身旁的陆修承,看清来人,冷峻的脸显出一丝激动,对陶安道:“我先下去。”
陆修承三两下跑下山,离陆芳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喊道:“姐。”
陆芳看着他,泪流满脸,无力迈腿,等他走近,确认真的是自己三年多没信讯的弟弟,紧绷的身体一松懈,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陆修承手快,一把搀扶住她,让她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姐,你怎么过来了?”
陆芳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我们村有人从镇上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了,和我说好像是你,又好像不是。我一听,连忙过来了,过来的路上我一直求爹娘保佑,保佑村里人看见的真的就是你。修承,你终于回来了,爹三年前走了,我以为你也......”说到后面,陆芳忍不住痛哭出声。
陆修承不知道怎么安抚她,想帮她擦泪,手和衣袖都是脏的。一块打着补丁但是是干净的布巾递了过来,陆修承顺着布巾看过去,看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陶安。
陆修承接过陶安递过来的布巾帮陆芳擦泪,“姐,别哭了,我没事。”
陆芳痛哭了一场后,情绪稳定了些,断断续续告诉他有关陆爹的事,“你走的时候叮嘱爹不要再去打猎,刚开始爹的确没有再去,后来他看家里房子太破旧,等你回来不好说亲,就还是继续去山里打猎,想攒钱盖新房,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刚想盖新房,他就在山里被毒舌咬了,他强撑着回了家。我和你姐夫带他去镇上看郎中,镇上郎中都说他们没办法,我和你姐夫又租了牛车带他去了府城,在府城花光了钱,还是治不好,我们只好带他回来,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去了......爹去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你......”
说着说着,想到老父去世前的点点滴滴,陆芳再次泣不成声。陶安站在一旁被陆芳的情绪感染,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陆修承攥紧拳头,闭了闭眼,把眼眶的湿意逼了回去,轻拍着亲姐的后背。
陆芳哭了一阵想到陆修承肯定也很难过,自己这样会让他更难受,慢慢收起悲伤的情绪。自己拿过陆修承手里的布巾,擦干净眼泪后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哥儿,看样子和陆修承认识,问道:“修承,这位哥儿是?”
陆修承:“他叫陶安。”他把自己被毒虫咬,幸被陶爹救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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