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始台下,长案绵延。
其东南角,湖泊带绕,有潺潺流水,伴草木葱郁。
唐袖和姜袂带着俣俣、窈窈,被安排在了丁夫人之下的座位。
丁夫人坐右下首位主座,其身后次座有卞氏、环氏并好些个曹氏的公子、女郎。
这些公子、女郎领头的是一个差不多只有旬岁的男童,尽管年岁小,已有身长玉立的风度。
那男童面容肃正,剑眉凤目,一派高冷稳重。
他指挥弟弟妹妹们入座。有妹妹期待地询问:“阿兄,你说我们会再见到陛下吗?”
男童漠然回答:“会不会都不重要。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后宫宴飨上,若是见到陛下,不是什么好事。”
妹妹失望地垂下眼帘。
男童也不安慰她,继续做好自己妥善监管弟弟妹妹的事务。
姜袂给俣俣和窈窈分餐前糕点,自己百无聊赖地也拿着吃。
唐袖刚想加入,此时便听小黄门高呼:“阳安大长公主到——”
只见一个穿着华丽,形态雍容的中年妇人缓步走入席位中。
她被指引的是左下首位。
姜袂好奇:“这大长公主是谁啊?听封号该是天子的姐姐、姑姑?怎么有长辈也来参加这种臣妇宴?”
唐袖确定地只知晓:“看岁数和封号应是天子的姑姑。天子的姐姐一般只封长公主。”
“这位说是大长公主,但也是臣妇。”距离姜袂左手边最近的位置,是曹操的三老婆环夫人。环夫人听见姜袂的疑惑,约莫是个外放的人,主动为姜袂解惑。
姜袂还没反应过来,只本能地追问:“此话怎说?”
那环夫人随之侧身靠近了一些,更详细地作答:“她是桓帝的女儿,自然是公主。但嫁给了不其侯为夫人。与不其侯诞有长女伏寿,也即是我们当今天子的伏皇后。”
“皇、皇后的母亲,天子的丈母娘?”姜袂瞠目结舌,怯怯地又道,“那天子岂不是娶了他的表妹?就像先朝的汉武帝与陈皇后?”
金屋藏娇的故事,无论前代还是后世,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环夫人真诚地颔首。
唐袖悄悄地向姜袂解释:“这表亲联姻在古代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他们不会生出畸形儿吗?”姜袂自然而然地一句。而后恍然,不知何时曹操的环夫人竟靠自己这样近。
姜袂惶恐地退远,与环夫人拱手:“见过环夫人。”
环夫人不解地瞥了姜袂一眼,接着还是应承了这礼数,轻“嗯”一声,坐正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没再强追着攀谈。
她与姜袂话音刚落,那阳安大长公主正移步往她们这边走来。
阳安大长公主人还没完全到,从丁氏、卞氏、环氏,到唐袖、姜袂,以及孩子们全都站了起来。
及阳安大长公主在丁氏面前站定,众人福身施礼:“参见大长公主。”
阳安大长公主一派亲和、柔善,当即扶着丁氏,道:“快起快起,司空夫人何故行这样大的礼?曹司空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更有护驾之功。我虽是大长公主,到底夫婿只是个小小的屯骑校尉,万不敢当。”
丁夫人同样滴水不漏:“大长公主终究是君,我等是臣。”
“哪里话。”阳安大长公主口中虽谦逊,可实际面上颇为受用,满面的笑意,更指着丁夫人身后的一群孩子,“这些都是曹司空的豹儿虎女吧?个个容貌出众、气质独绝。可惜,你家曹昂年岁大了,没能来这宴上,不然高低将所有人的子孙都比下去。”
提起曹昂,丁夫人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但仍从容不迫:“大长公主谬赞。”
阳安大长公主一边摆手,让丁夫人不必过谦,一边又拉着丁夫人说了好些看似体己的话。
姜袂在较远处与唐袖咬耳朵:“现在这时曹昂还没死呢?”
姜袂还是知晓,曹操的长子曹昂死了以后,曹丕才渐渐走上曹操嗣子的位置。
唐袖告诉她:“应该快死了。”
“可惜了丁夫人,此后无有子嗣傍身。”姜袂慨叹一句,望着丁夫人,满目的怜惜与同情。
“但未尝不是件好事。”唐袖意味深长地回道,“曹昂死后,丁夫人会与曹操决裂。曹操有那么多大小老婆,与其每日在后宅争风吃醋,还不如早日脱身。”
“丁夫人竟如此勇敢决绝,敢于突破世俗的约束?袖袖,我突然对丁夫人肃然起敬。”姜袂望着丁夫人的目光一瞬变得明亮、赞赏。
唐袖应和:“是啊。古代像她这样勇敢的女子不多。虽然也说不上少。但丁氏是因与曹操青梅竹马,两家家世相当。其他高嫁,或者受曹操照拂之人,未必有如此胆识。”
“那我们就同卞夫人打好关系就是了。”姜袂理所当然想到曹操的二老婆,未来取代丁夫人的卞夫人。
这位才是在发迹以后的曹操身边待得最久的。
“就你聪明。”唐袖故意嗔怪。
她话音刚落,那阳安大长公主不知何时已与丁夫人分别,来到自己面前。
阳安大长公主主动道:“荀夫人?”
唐袖匆匆施礼回答:“臣妇正是。”
“车骑将军唐衡大人的女儿。先帝在世时还常与我说十分倚重车骑将军。”阳安大长公亲昵有加地说着。
唐袖则有些啼笑皆非。她还是第一次没被人诟病自己宦官之后的身份,并且提起她的那位太监爹,阳安大长公主说的是倚重。
要不说东汉终究灭亡了呢,倚重什么不好,倚重宦官。
唐袖讪笑。
阳安大长公主看向唐袖身后,目光定在俣俣和窈窈身上,“这两位粉雕玉琢的公子、女郎,就是荀夫人与尚书令诞下的双生子吧?”
唐袖答:“正是。”
阳安大长公主又道:“小公子真是仪表堂堂。”
阳安大长公主对俣俣和窈窈招了招手,俣俣和窈窈迟疑地上前,到唐袖的身边,在无限贴近唐袖的时候,他们方对着阳安大长公主行礼。
“平身平身。”大长公主笑道,看了看俣俣,又抓了抓窈窈的手,“这女郎生得也好,清丽端庄,将来定是个大美人。虽说年纪还小,但这样好的小女郎,定是有无数人家想要预定回去做媳妇。”
唐袖右眼不禁一跳。
她想起之前荀彧嘱咐她的话,无论谁想以婚事要窈窈,都别轻易答应。
果不其然,阳安大长公主的下一句便是:“我家有个小儿子,在他皇后阿姐的影响下,发誓定要娶个书香世家、端庄贤惠的小女郎。我瞧他们年岁也相当,尽管不着急,但荀夫人不妨考虑考虑,与我伏氏做亲家。”
大长公主的女儿、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还真是极尊贵的身份。可是,唐袖知晓,伏完这个皇后最终还是会被曹操的女儿取代。
所以,未来他们伏氏基本算不得什么高门望族。
唐袖于是笑答:“大长公主也说了,我家女儿还小、不着急。况且这婚姻大事,定要她的父亲做主才行。我只是个宦官之后、深宅内妇,没什么见识,作不得主。”
唐袖以为,既然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得万无一失,那就推给荀彧好了。反正荀彧是曹操的属下,便是此事闹到天子面前,天子也不能拿曹操怎么样。
只见阳安大长公主的面上霎时青黑。
她羞恼地一句:“荀夫人何必拿荀大人来搪塞我。”
唐袖依旧装傻充愣:“回禀大长公主,真的是臣妇做不了主。”
“你……”
大长公主话音未落,自永始台上又传来小黄门的通传:“皇后娘娘到——”
这下是所有永始台下的臣妇全都起身,施礼叩拜:“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千秋——”
“众卿平身。”
一句温柔,但又远扬的朗唤,这才叫得众人缓缓起身。
唐袖与姜袂同时张目去打量那自高台上走下,去往最高主位的皇后娘娘——伏寿。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比如今无论是唐袖还是姜袂都要年轻。瘦削的身形上穿着华丽的宫服,髻上金钗玉簪,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让人不免担忧,她的脖子会不会很疼。
但她表情又无比坚定、决绝,好像做皇后是一件她必须去做的事情。
皇后在最高的主位上坐好,先是说了些感激众人的夫婿辅佐陛下的话语,尤其称赞丁夫人乃朝廷内妇之表率,又道这乞巧节乃是女子节日,不宜多论前朝的那些儿郎们。
“月神娘娘在上,庇佑我大汉风调雨顺、男耕女织,生生不息。盼我大汉女郎皆心灵手巧,心有所系,家有所安。”
皇后娘娘于高座上虔诚祈祷。
之后便是由诸多小黄门向各内妇、女郎,就是还小的女童,都分发针线布料。
皇后娘娘笑说:“我在闺中也不是能坐住、学好女工的性子。因而这乞巧针线,诸位随意便好,无论香囊、绢帕,还是发带,缝绣出个大概样子,便算是你我诚心。”
“司空曹夫人,你来,到我身边来。瞧着你比我年长,定是能传授我些刺绣技巧。”皇后娘娘笑容可掬地对丁夫人招了招手。
丁夫人自是不敢不上前。
丁夫人被赐座在皇后娘娘身侧。
随着针线,还有巧果、甜酒被端到案上,供诸位夫人品尝、享用。
姜袂对女工兴趣缺缺,但十分喜爱巧果和甜酒。她喝一杯甜酒,身后的小黄门给她斟一杯。
她喝一杯,斟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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