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归来的时候,遥遥便听见庭院的廊庑下,一片欢声笑语。
三个熟悉的嗓音此起彼伏。
起先是姜袂的:“从前我们在家乡可好玩了,背着父母,不,爹娘偷偷跑出去玩,至夜方归。那时袖袖的阿爹,哦不,伯父,对袖袖可严厉了,常会因此责打袖袖。后来袖袖长大,她阿、伯父才准允她偶尔外出晚归。”
“我们每天就逛吃逛吃,聊八卦,开彼此的玩笑,说讨厌人的坏话。怎么也不敢想,如今回首之时,我们都已经是他人的妻子、母亲。”姜袂的嗓音中带了些慨叹和醉意。
郭嘉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只偶尔发出几句问询:“逛吃逛吃好说,一边逛,一边吃东西,是吗?八卦呢,你们竟还深谙《周易》之学?”
以郭嘉对姜袂的了解,姜袂是不会的。
姜袂被他问得一愣。
还是唐袖一本正经地解释:“八卦这个词在地方话中也有搬弄是非的意思,后来再延伸延伸,我和姜袂便用它来形容旁人的私密之事。”
“那你们都说谁的八卦和坏话?”郭嘉这句话应是对着姜袂问的,因语调中是快要满溢的喜爱。
姜袂回答:“我和袖袖从前还有一个很好的闺友,就是那种无论我们三者其中哪两个稍微亲近点,另一个都会吃醋的那种。但她好像并不太在意我们,与我们吵架的时候,还离间其他共同的朋友不准和我们玩。”
“吃醋是?”姜袂一边说,郭嘉一边问。
唐袖在旁解释:“嫉妒,不开心,吃味那种意思。”
姜袂只需要说自己的就好:“后来,我们就同她绝交了。偶尔听见闺友圈中还有她的传闻,不免私下一起念叨念叨。她不顺心,我们就开心;她顺心,我们就抱怨上天不公。”
郭嘉听着,哑然失笑:“你们倒是十……嗯,怎么说,睚眦必报?很有小女儿家的娇蛮之态。”
不是贬低,也不是客观评价,更像是一种纵容地表扬。
姜袂笑意更甚:“反正我就是讨厌一切对我不好的人,即使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好人。”
“我也是。”唐袖一本正经。
姜袂突然拍桌骂她:“你是个屁!从前我最先与那个谁决裂的时候,你还站在那个谁那边,与她一起排挤我。”
“我当时不是瞎了眼嘛!”唐袖见姜袂拍桌,似是愣了愣,而后竟也拍起桌来。
“那也不能抹灭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姜袂又是拍桌,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
唐袖不甘示弱:“谁让你先不回我短信的?我还以为你故意不理我呢!”
“短信是?简短的信件?”郭嘉弱弱地又问。
这次再没有人理睬他,只余不绝于耳的拍桌声与嘶吼声:
姜袂:“我都说了那时我妈把我手机没收了。”
唐袖:“你也是后来才告诉我的。”
姜袂:“你短信找不到我,去学校不会和我面谈吗!”
郭嘉偶尔一声:“学校又是?”
但嗓音很快被唐袖的淹没:“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个闷声不响的性子,只会觉得旁人都不搭理我,我才不要拿我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这类比……”郭嘉喃喃,欲言又止。
荀彧越听,越觉得此时耳中唐袖的声音具体起来,变成一个新的、他完全没有接触过、陌生的唐袖。
张扬、蛮横、不讲道理。
荀彧起先蹙眉,觉得唐袖有些言谈实在粗鄙,但渐渐地又舒展眉眼,释然起来。
她当时骂袁绍宴上那些宾客如“趋厕之蝇蛆”,不也差不多?乃至辞藻更恶心。
可她寻常并不会如此。
荀彧在庭院外待得久了,待不住,终究还是步入庭院内。
几乎是一瞬,他眼前坐在廊庑下的唐袖,坐姿虽不端庄,但也得体。
她的柔荑没有放在桌案上,而是捏着酒盏。
面上也没有说那些愤慨的话语会有的吹眉瞪眼,而是平静、激动,带着些许心虚。
刚才那些声音难道是荀彧的错觉?
荀彧不自信起来。
三人中,郭嘉最先与荀彧打招呼,意味深长地笑道:“文若回来了?”
荀彧轻嗯。
再望唐袖和姜袂。唐袖只定定地看向自己,胸前略为剧烈地起伏。姜袂注视着唐袖,微微张口,似是因为吃惊失了神。
“你们这是在?”荀彧对着唐袖问。
看样子像是在用饭,但又在吃一些荀彧没见过的样式。
郭嘉答:“听阿袂说这叫火锅,最适合一群人聚在一起享用。文若,你要一起吗?正好她们闺友总聊一下我听不太懂的,你得来陪我。”
说着说着,郭嘉无奈又笑:“想起来也是有趣和难受,我堂堂一个自诩天下无人可匹的博识谋士,竟然会对两个小女郎家的体己话,一窍不通。”
荀彧思忖了片刻,回道:“我先去换身衣裳。”
话罢,荀彧便往内室走去。
郭嘉在他身后,莫可奈何地嗔怪:“文若这麻烦的习惯还真多。”
姜袂:“我也觉得。”
但转瞬,她怒瞪向唐袖,情不自禁地高声:“你这收势、变脸的速度也太快。怎么,荀文若来了,你就不敢把腿翘起,撸着袖子与我互喷了吗?”
郭嘉在一旁微笑着摇头晃脑,一副“这不敢也是对的,确实太粗鲁了”。
唐袖反瞪回去,对姜袂招了招手,让她靠近自己。
姜袂抱手不愿:“你刚才那姿态奉孝都看见了,还有什么话是我们奉孝不能听的?”
唐袖不容置疑:“过来!”
她一怒声,姜袂哪还敢拖延,当即俯首到她面前。
唐袖虽小声,但郭嘉还是听见:“我如今仰仗别人鼻息生活,总得装一装样子。不然人家瞧我太过粗鲁,心生嫌弃,远离我不说,就怕断了我的吃穿用度,那我也太惨了!”
姜袂理所当然:“你都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况且,我瞧荀文若也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不过,他确实矜贵得要命。可能不至于断了你的吃穿用度,而是嫌弃、再不亲近你。”
“那倒……”唐袖的“也还好”三个字还没出口。
郭嘉插话:“我私以为文若并不在意这些。再说,唐夫人此些乃是性情之举,并非当真粗鄙不堪。若唐夫人大字不识,满口秽言,又少有见闻,文若才真有可能嫌弃。”
姜袂信誓旦旦:“那我们袖袖还是挺有文化的,好歹大学毕业,不仅如此,也熟读一些中外历史名著。”
唐袖瞋姜袂:“我那都是闹着玩。荀彧可是真的名士、谦谦君子,一言一行尽显规矩、气度。他这个在礼教堆里长大的人物,怎么能受得了我们这些无法无天的未来……人。”
“未来人”三个字,唐袖越说越小声。
姜袂想想也对,不停颔首。
郭嘉胸有成竹:“或许,我可以为证。我之行径比唐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文若从一开始便与我为友。”
“那是奉孝先生你实在经天纬地,以至高的才学完全弥补德行上的不足。我可没有那样高深的学识。”唐袖哪敢与郭嘉作比。
郭嘉只笑笑,不说话了。
这俩夫妻的事,他说一句是善意的提醒,多说就是管闲事。
再者,唐袖这样也挺好的,她和荀彧之间有误会,郭嘉才有好戏看。
姜袂觉得他们说得都对,末了,囫囵地说道:“那就袖袖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片刻后,荀彧自寝居内走出,换了一身干净的烟绿衣衫。
整个人飘逸、俊秀、端方。
他在唐袖身侧,规矩入座,一时间衬得无论唐袖、郭嘉,还是姜袂都随意得有点过分。
姜袂努力端正了一会自己的身形。
但由于太累,终是放弃。
姜袂泄气地叹声。
郭嘉安慰姜袂:“文若的礼仪规矩都是孔老夫子见了,都挑不出毛病。”
荀彧瞥郭嘉一眼。
郭嘉朝着廊下不远处吩咐:“长悌,去给你家郎君取一副干净的碗盏来。”
接着,回望荀彧,郭嘉又道:“主公与你都商议了什么?”
“我推荐主公以典韦将军为先锋。”荀彧也不隐瞒。
“典韦?”郭嘉重复着,赞同,“倒确实是个勇武、行事大开大合的将军,且身上有侠气。”
“只是,我总担心,张绣麾下有一人,贾诩,善谋略,会出什么让我等意料之外的计策。”荀彧认真地说着,边说,边还在沉思。
郭嘉也沉吟起来。
唐袖迟疑了良久,最终插话:“以我所知,张绣的实力其实一般。但张绣族中有位貌美如花的遗孀。曹司空又素喜成□□人,只怕好色误事。”
唐袖说这个,也是想试一试这既定的历史到底容不容易改变。
毕竟,曹昂是个俊美,还挺温和的年轻儿郎。
此言一出,荀彧和郭嘉皆是为之一惊地转眸看向唐袖。
唐袖被盯得不好意思,赶忙解释:“我就是随便说说。”
郭嘉不吝夸赞:“嫂夫人厉害,连这张绣族中有位美貌的遗孀都知晓。”
“妇人间,偶尔听人谈起。”唐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并且纠正郭嘉,“奉孝先生直接唤我名讳便好,别总嫂夫人、唐夫人的,显老。”
郭嘉但笑。
姜袂则是云里雾里:“这遗孀,再加上曹司空好色,与你们出征有什么关系?”
奈何座上没一人同姜袂解释。
就连郭嘉也只是说:“好色终究不是什么好脾性。”
唐袖看向荀彧。
荀彧迟疑了一会,望唐袖浅浅扬唇,目光惊艳:“贾文和若是能想出如此计策,还真是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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