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接管了天香阁，她显然是个有良知的老板，但良知并不能挽救濒临倒闭的生意。淮音院趁机来挖墙脚，姑娘们接二连三的提出跳槽，孙妈妈索性召集齐所有姑娘，发下话来：但凡能找到去处的，缴纳一定数额的银子，都可以从她那里赎回卖身契，恢复自由身。
姑娘们手上大都攒有些首饰银两，没过几天，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孙妈妈也不气馁，扭头便将天香阁的楼院卖了，另寻了一处小点的宅院，取名怜香楼，修整一番，带齐剩下的人马驻扎进去，重整旗鼓，挂牌营生。
转眼间，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又是大半年的光景。
这天的怜香楼，生意如往常一般，说不上好，也道不上坏。一楼的大厅里坐着三五个喝茶看舞的客人，楼上的雅房里，几个姑娘们正在陪着恩客打情骂俏。
孙妈妈闲来无事，站在大门处指挥黑子挂灯笼。一辆马车停在了身后，上边先是下来一个灰衣男子，向她打听道：“请问，天香阁的孙妈妈何在？”
孙妈妈警觉的回过头来，问道：“你找孙妈妈何事？我就是。”
男子微微一笑，递上一张银票，道：“正好，我家主人想找孙妈妈打听一个人，请孙妈妈找个僻静地方方便说话。”
打听一个人就送上五十两银子，来人可真是出手大方，孙妈妈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命黑子收下银票，对着门帘紧闭的马车，道：“跟我来吧。”
男子转身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暗青色长袍的中年人，此人年约四十上下，步履沉稳，体形微胖，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润色极好的玉扳指，显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孙妈妈请他俩到二楼楼道尽头的雅间就坐，待茶水准备妥当，便遣退了下人，缓声道：“敢问贵客想打听的是何人？”
中年人把玩着玉扳指，扬声道：“一年前，一个自称孔六的乞丐将自己生病的妹妹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天香阁，请问孙妈妈，可还记得此事？”
孙妈妈不动声色道：“天香阁每年都要收进来不少的姑娘，贵客所说之人，孙巧不是特别清楚，采买姑娘的事，向来都是只经荣妈妈的手，如今她死了，天香阁也不复存在，孙巧只怕是帮不上贵客的忙了。”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沉声道：“既然孙妈妈不清楚，那好办。沈廷。”
沈廷上前一步，扬声道：“属下在。”
“给我封了怜香楼，将所有人都带回去，好好盘问，盘问到他们想出来为止！”中年男子冷冷吩咐道。
“慢着！”孙妈妈愤然拦阻道：“你是何人？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我怜香楼做的是合法营生，你凭什么说封就封！”
“凭什么？”男子轻哼一声，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冲孙妈妈眼前一举：“凭这个，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男子的令牌只露出“令”字面，但这样刻有麒麟图案的令牌，持有者莫不是王侯贵胄，而故意只露出“令”字面，无非是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孙妈妈心中大骇，知道来人的身份，远不是自己这样的青楼贱妓可以对抗，若惹恼了对方，说不定真派出大队人马来，踏平了怜香楼。
“贵客所找之人，孙巧虽不十分清楚，但荣妈妈有留下一本簿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天香楼过往姑娘的采买，贵客请容孙巧取来翻查片刻，说不定就能帮贵客找出您要的姑娘。”
孙妈妈提出的主意得到男子准许，她吩咐黑子将保存的采买薄找来，当着男子的面，故意翻找了一会，这才指着其中一页，对男子道：“贵客请看，可是这个？”
薄中所写正是维桑的采买记录，只是当初孔六谎称其妹，登记的是孔月的名字，后来补写上去的维桑二字，时间是建初十四年卯月二十六日，采买金额二十两，后边备注请郎中看病抓药二两。
男子看完，点头道：“将她带过来。”
孙妈妈吩咐黑子去后院领人。维桑正在练琴，听到传唤，覆了块面纱跟在黑子的身后来了前院，这是青楼里的规矩，姑娘们在正式出道前，但凡露面，均须以纱遮面，避免提早曝光。
人领来后，男子下令所有人出门外等，只留下他与维桑二人。维桑有些紧张，双手局促的揪着帕子，看到男子靠近她，慌张的连往后退了几步。
“你看。”男子摊出掌心里的一样东西，对她道：“这枚如意长命锁，可是你的？”
维桑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自己丢了那枚玉锁，立即红了眼眶，伸手迅速从男子的手中夺过玉锁，牢牢的攥在手心，捂在胸前，唯恐再被人夺去，低声啜泣道：“是我的，它是我的，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男子也显得很是激动，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摇晃道：“真是你的？你母亲姓甚名谁？”
男子的双手刚一触碰到她，维桑就惊吓得尖叫了起来，双手捂着头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道：“别碰我别碰我，求求你，别碰我……”
维桑的反应大大超出了男子的意料，他急忙收回手去，迭声安抚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饶是如此，维桑的情绪也经过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男子十分有耐心的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站立起来，擦干眼泪，这才倒了杯水，放到桌上，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却不敢亲手递给她，亲切道：“你先喝点水，别害怕。”
大概是觉察到眼前的男子并无恶意，维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男子又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吗？你母亲姓甚名谁？”
维桑抬起头来，望着男子的眼睛，老实回答道：“母亲叫柳娘。姓什么……我不知道。”
男子一听即知多半是个假名，当下又接着问。“那你生于几年几月，可知？”
“知道。”维桑答：“母亲说我生于建初元年十一月初六。”
男子低头推算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望着维桑两眼发亮，兴奋的问道：“那你可知，我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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