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第一天的风有些喧嚣。
窗户大开着,不过片刻风就拥拥簇簇着挤进来,将满教室的书页吹得哗啦作响。纯白色的纸张让风裹挟着漫天纷飞,熙熙攘攘地在半空嘻嘻哈哈。门被风掰来掰去,绕着门框直打转。
“纪律方面,本月将继续上个月的严格执行方案……”
今天周一,校长在国旗下的讲话激情澎湃,即便远在教学楼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砰!
门让人从外边推开,猛地与墙面亲密接触。
嘎吱——
门口先是出现两层箱子,底下四个轮子几近挤压变形,基本没有圆形的模样,每前进一步就要颤颤巍巍地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箱子一点点前进,先是用力到青筋暴起的双手,再是明显的肱二头肌,紧接着一个佝偻推着箱子的身影从教室外蹭进来,一步一步。
终于进来了。先是长长的一声带着喘的叹息跑了出来,而后便是嘴巴灌进胡奔乱跑的风,喉咙让这风左右开弓给撞得直咳嗽的呛气声。随后则是是匆匆忙忙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串接着一串,加上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以及一声——
“我草!哪个傻**最后一个走还不关窗!”
一个脑袋从门口探出,看到飞得天地失色的试卷忍不住骂骂咧咧,接着眼珠子一转,看到了扶着两层箱子缓气的人。
“为为?哇你回来啦!”
“什么什么?戴妫回来——天杀的有刺客!”又一个脑袋窜出来,然后被试卷糊了满脸。
第三个脑袋跑出来,一把扯走黏糊糊扒拉着脸的试卷,名字也不看,只揽住受害者的脖子:“雪儿,救命之恩你一定要做牛做马报答我才行啊!”
“滚你的吧。”
这时候已经是乌泱泱的人分别从前门和后门溜了进来。戴妫也顺过了气,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要挡路了,连忙弯腰用力直接抱起一个装满书的大箱子,她脚下踢着剩下的一个箱子往前走,一边和人打了个招呼:“早!”
“我来我来!”第一个跨进教室嚷嚷的人顺手……费劲儿地将被猛踹的箱子给抱起来,并朝靠窗方向抬了抬下巴,“哝,看到没,那个空桌子是你的。”
这下刚做完课间操的同学们也都一个挨一个儿地挤了进来,并整齐划一地在看到四散一地的纸张后沉默片刻,他们不约而同怒骂:“到底是谁没关窗!”
于是有人脑袋顶着古汉语词典满教室乱窜,有人抓起英汉词典撵着罪魁祸首瞎跑,有人中指扶了下眼镜认命地四下摸索被风拐跑的纸张,有人满屋子吆喝:“谁看见了我的草稿纸!”
“哎呀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礼物。”徐容笙领着戴妫一边走一边嘴里叨叨个没完,活像是过年走亲戚,“多见外啊。”
教室的桌子四列六排,各成一派,互不相干,俩人的座位正好隔着一个过道,勉强算是同桌。放了书箱,二人坐下。
戴妫支着下巴,从容量巨大的校裤兜里掏出一大袋糖放徐容笙桌上:“礼物。”
“多客气啊你看看你。”
讲台上有人抱头哀嚎:“我刚写了一半的解题过程啊啊啊!好不容易写出来的!谁看见了我的草稿纸!!!”
其声之凄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徐容笙笑了,装模作样看一眼讲台顶上的监控:“教室可不准带零食进来啊。”她乐呵呵把一大袋什么品种都有的糖果一股脑全塞进桌箱里,再偷摸开个口给周边的人分了分。
不远不近的人瞅见了,也有玩得好的腆着脸过来要了几颗糖,戴妫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袋分给他们,这下无论女男都被徐蓉笙给笑着踹两脚撵了回去:“可去你的吧!”
戴妫动作大方,没一会儿手上的糖就所剩无几了,她又往徐容笙手里塞一把糖,徐容笙消停了。
这时班里的人几乎都已来齐,闹哄片刻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下。戴妫见前桌一直空荡荡没人,趁“同桌”分糖的时候帮前桌捡了捡散在旁边的纸张。
风逐渐变小,也没人急着去关窗,此时一缕若有似无的游丝飘进来,翻开前桌的书。
清风不识字,胡乱翻扯几页,正正停留在生物必修一的第一章序言,戴妫捡教案的时候不经意乜了一眼。
戴妫一眼定格在其中一句话上。
徐容笙坐了回来。她拆开彩色糖纸,见戴妫打量空无一人的前桌,嘴里嚼巴着糖,往空桌子放几颗糖后拉着同桌絮絮叨叨:“上周升国旗校长就当众表扬说你拿了国奖呢,结果你硬是玩儿了一周才回来,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好多好多消息!”
不等戴妫问她就开始秃噜出一堆事。
比如那对著名的雌雄双霸情侣果不其然在开学考试与八月月考上独占鳌头,再次获得年级组对他们的爱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再比如新学期了吃瓜群众还是觉得雌雄双霸的感情正得邪门,这俩两眼一睁就是卷,眼神对视都少得可怕,谁见了都得说这是学习搭子。
再再比如仍有不死心的男同学递给赵雪情书,但赵雪以高考两百多天倒计时为由拒绝,然后男同学把情书扔垃圾桶的时候被教导主任看见而含泪撰写一千字检讨,并在国旗下讲话。
当然,还有一件事。
“嗨海嗨!想不到吧,我们班这学期终于来了一个新同学,可算是凑齐四六二十四个数目了!整整齐齐!”
徐容笙一口闷完一盒牛奶,眼巴巴地看着戴妫,一脸快问我啊快问我啊的表情。
戴妫正想着刚才看见的句子。
——每个生物科学问题的答案都必须在细胞中寻找。
一切生物不过是核糖核酸的衍生,是细胞的集合体,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从来坚信她的问题可以在细胞中找到答案。
戴妫回神一笑,附和问道:“这个新同学是谁啊?”
“这个嘛,说起来你也认识。”徐容笙啃一口面包,得意地挑眉,故作高深摇头晃脑,脑后随意扎起的小揪揪也跟着左右摇摆。
“她啊,就是——”
“燕砸!”徐容笙忽地眼前一亮,朝着门口高高挥手,“快来快来!为为有好东西分给你!”
戴妫顺着她的动作与视线看过去。
看见了班上的新同学。
金光满堂,太阳光从前后门照进来,刺目得看不清人脸,眯眼猛瞧只能看见长长的马尾发梢跳跃着的光点。马尾一甩一甩,新同学抱着一摞作业,渐次走过第一排,依次放下一叠作业本,当她走到窗户这边时,手上已经没有东西了。
新同学走到戴妫前面坐下,按照一列为一组分发下来的作业正好到她手上,她先是喊了一下徐容笙的名字,再对着坐最后一排的戴妫晃晃手里的本子,本子上写着“姜玄乙”三字。
戴妫:……
徐容笙还是改不了乱给人取名字的毛病。
新同学对着戴妫笑得很甜,嘴角的梨涡深深:“戴妫……你之前没来,所以没有你的本子,你有默写古诗词的本子吗。——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姜玄乙疑惑地摸摸脸颊。
“没有。”戴妫摇头,收回从姜玄乙出现时就一直黏在对方身上的目光,沉默着把桌上的一小堆糖果往前面推了推。
徐容笙在一旁看着俩人,挠挠头,催促:“燕子燕子,快收下!一会儿老师来啦!”
正说着,班主任赶在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跨了进来,姜玄乙匆匆忙忙把糖果兜进衣摆,只来得及在慌乱转身之际对戴妫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又小又轻,戴妫听见了。
这话好温柔,和她刚才说的话一样婉转。
戴妫自己就是女生,知道女生千姿百态,千人千面,也就有些异性接触的人少,有傻乎乎的刻板印象,觉得女生都如江南烟雨,袅娜柔和。其实这样的女生少见,要么是本性如此,要么那个女生喜欢对方。
而姜玄乙则是她见过的真正的长相气质、语气声调都像雨巷丁香的女生。
徐容笙看了几眼进行糖果交易的俩人就拿出书听课了,这节课是化学课,第一轮复习讲得很简单,她化学基础不行,得认真听。她很快进入状态。
戴妫就没进入过状态。
她晚开学一个月,这节课听不听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了,下课了找老师们要一下这段时间的教案做一做就成。
她盯着前桌的后背猛瞧。
前桌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希沃白板上的PPT,再瞅一瞅老师的板书,再盯着老师说话,手下还在不停动着笔,刷刷刷,桌上的教科书、教案、笔记本都被她用了个遍。
好忙。
戴妫攥着笔,在空白草稿上胡乱点了点,眼球没动过。
和大多数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她的马尾动来动去,看得戴妫手有点痒。戴妫于是不看马尾,转而盯着前桌袖口瞧。
九月,秋老虎正猛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短袖短裤,白色打底,黑条与红条沿着裤缝跟袖边。红与白映得前桌白皙的皮肤很健康,前桌的碱基对的排列组合一定很美妙。
袖口倒长不短,刚好卡在手肘处,露出的右臂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不粗壮强劲,只是健康的力量。
写字好用力。
戴妫又在草稿纸上胡乱划一圈,视线没挪过位子。
老师也不管她。
菁英班是尖子班里选拔出来的,文理两班都只要四次月考都在前三十的人,这些学生各有各的学习方法,老师都知道,只要成绩不下滑,并不要求他们一定得跟着课堂走。
戴妫正大光明走神,直到下课后与前桌对视上才察觉自己盯着对方整整一节课的时间。
“怎么?”戴妫拢拢头发,披散的短发把耳朵挡住耳朵。徐容笙听化学课容易犯困,一下课就趴着睡着了,没有她咋咋呼呼的声音戴妫有些不习惯。
“我看到了,你的糖都分出去了,你自己就没有了。”前桌露出很甜的笑,甜得戴妫好像闻见了记忆中的奶糖。姜玄乙抓起戴妫搭桌上的手,戴妫指尖颤了颤,低头看见掌心里躺了几颗大白兔。
——奶糖。
姜玄乙笑起来很好看,她道:“谢谢你帮我捡教案。”
戴妫下意识收拢掌心,把姜玄乙还没收回去的手指给连带着奶糖给包住了。她连忙松手,放下奶糖,低头开始整理本就很整齐的桌面。
“不用谢。”
姜玄乙莞尔:“果然是你帮我捡的,你真的和容笙说的一样乐于助人。”
戴妫怀疑又起风了,所以她手没拿稳草稿纸就飘到地上了。
姜玄乙还在说话:“戴妫,你人真好。”
滋啦——
椅子剐蹭地面发出炸脑声响。
戴妫突然蹲下,不知道在书箱里找什么,找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般捡起地上的草稿纸。
“……嗯。”
【引用】
[每个生物科学问题的答案都必须在细胞中寻找。]——人教版生物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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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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