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霁初晴,夜叉寮半坍的坊墙上,几只正在啄食的胖胖麻雀,因阿陆的一阵爽朗笑声,扑腾着翅膀纷纷飞向了半空。
“没想到你这厮还挺及时的。”
他冲阿肆敬了敬酒,眉梢眼角尽带笑意。
阿肆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轻轻抚摸着怀中打呼噜的金瞳黑猫,“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玄将军将那庙中所视之事一一以梦相告,我得知所谓的妖怪,竟是古时神兽祸斗,这才向那皇帝费了些唇舌。”他自顾自饮,将酒杯放在案头,淡淡道:“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听进去了我的劝告,想来兴建行宫什么的,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是嘛,”阿陆若有所思,顷刻又是一笑,“你说那祸斗,真有那么厉害?”
“祸斗,许久之前是火神的助手,神祇与人类的联系断裂之后,便不再出世,偶有几次现世,也是为了侍奉明君,”阿肆用修长的手指轻挠着玄将军的下巴,低声喃喃:“他只是看错了人心。”
“人心嘛......”阿陆垂下碧眸,无所谓地笑笑。
二人陷入了沉默,檐下融雪的声音滴滴答答,半晌,只听阿肆又道:“我进宫那天,看见夜叉寮附近停了一顶轿辇,那轿子里坐着的好像是工部侍郎赵曜,”顿了顿,他轻笑出声,“鬼鬼祟祟的,到底是没进去找你。”
“还有这等事?”阿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阿肆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很自然地递过空的酒杯,“又想要官爵,又想平怪事,真拧巴。”玄将军舒服地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阿肆那眼尾微扬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笑意,“不过他现在应该放心了。”
阿陆似懂非懂,慢慢给那递来的空杯斟上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抬眼看向阿肆:“昨天晚上,你注意到陈家的公子没有,人群散去后,还捧着那根金笄哭了好久,哭得人都抽抽了,他爹陈楷的脸比锅底的煤灰还黑,哈哈哈哈!”
“还不都是你,”阿肆扫了他一眼,“恐吓他做什么,诅咒的事情,早就解除了......”
“我答应了那女子,会为她争取想要的结果,赵府千金的病今晚便会解除后患,你大可放心了。”
明月西落,人群散尽,阿肆以有事交代为由,独自留了下来,一同留下的,还有毫无帅哥包袱,痛哭不已的陈微澜。
微澜吸溜着鼻涕,眼泪汪汪看向阿肆,“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阿肆客气一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顿时如释重负,“可怜我烟罗吃了这么多苦......”
阿肆低头笑了笑,又看向他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件小事,不知陈公子能否从中帮忙?”
擤了下鼻子,陈微澜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阿肆眼中笑意更深,“因为职务关系,在下想打听件旧事,不过毕竟涉及到夜叉寮的办事特性,不方便对外界透露,还烦请陈公子打听时斟酌一下措辞,万分感谢。”
“你想问什么?”微澜的表情呆呆的。
阿肆笑容依旧,平静道:“宫中可曾有过异士作乱?”
看似不经意地一问,那倒映着火把光焰的墨瞳,隐约幽沉下来,只是冰冷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和善的笑意。
“有劳了。”
不等对方作答,阿肆恭然一礼。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阿陆悠然地撑着脑袋,玩转着手里的酒杯,几缕浅栗色的长发垂在案几上。
“我记得火神庙里的亡魂说过一句话,‘凭什么过去的就这样过去’,阿肆,她大概是想要复仇吧,只不过力量有限,如果再强大一些,估计能用她的火焰把人间搅个天翻地覆。”
“她只是想给所爱之人沉冤昭雪。”阿肆淡淡道。
“沉照冤雪?不是复仇的意思吗?”
阿肆略一沉默。
“不知道。”
“我大唐话不好,你可别骗我,我只明白,螳臂当车没有好结果。”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阿肆一眼,继而抿起唇角,慵懒地趴在案几上,举起酒杯去盛屋檐外的阳光。
“你还知道螳臂当车,汉文比我好。”阿肆挑了挑眉。
“真的假的,那我可得骄傲了,老岑说过,你进官署前可是个考科举的天才。”阿陆嗖地看向他,两眼放光。
阿肆笑而不语,仰首喝完杯中酒后,轻轻放下了打呼噜的玄将军,起身离开。
喵——
金瞳黑猫冲他叫唤了一声,对被打搅睡眠一事,似是有些不满。
阿陆冲玄将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欠身架起它毛茸茸的胳膊,仍由它四脚乱蹬,把它抱进了怀里。
“阿肆去念往生咒了,你忘了?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他总是习惯给故乡的某个人念往生咒。大唐人真奇怪,觉得念诵经文便能助自杀者顺利轮回,可一心求死的人,又怎会期待轮回。”
一心求死的人,只会希望自己从未来过这世上。
视线中,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真是怪哉,晴时也会下雪。
踏着满院的荒草行走,阿肆垂了下眼眸。
“岑松云,倘若我说我要调查真相,给大家讨个公道,你会不会阻止我?”
你说得对,的确是螳臂当车,可人死有魂,老岑与大家一次也没回来过,我又能如何放下?
你是老岑拼命救下来的,如果未来九死一生,我希望你能活着。所以,继续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就好。
不久后的春天,原定建造狩猎行宫的地方,重新立起了一座庄严的火神庙。
因神庙是圣上钦定敕造,香火与供奉再未断绝。
暄风和暖,草长莺飞,庙宇四周开遍了斑斓的野花,在神庙后头,一片不太为人所知的空地上,那里的野花开得比任何地方都要绚烂,三四只蝴蝶在清澄的微风里翩飞,舞动着金色的阳光。
“阿嚏!”
微澜放下手中的花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完蛋,一定是你阿爹又在背后骂我了。”他郁闷地看了烟罗一眼。
“你呀,想点好的吧。”烟罗用帕子轻轻擦拭他的红鼻子,嗔怪道:“知道阿爹对你印象不好,以后就多懂事些,常来看看他......”
微澜瞪大了眼睛,刚想辩解,余光里忽然捕捉到了一抹浅浅的玄红,似烟霞缱绻着暗夜。而就在那抹玄红身边,似乎还有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像极了神形飘渺,灼灼燃烧的火焰。
后背仿佛被轻拍了一把,他怔了怔。
“怎么了?”烟罗凑到他眼前。
“啊......没,没什么。”
他释然地笑道,再次抬眼,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尘埃飞舞,阳光摇晃着草叶,一切如昔,一切皆空。
“陛下。”
阴冷的秘牢里,有魍魉悄无声息来报。
男人背对着他,一身常服,一声不响地面对半室光影幽暗的旧物。
那些个大小不一的瓷坛,个个贴满了看不懂的符纸,不同形制的兵器与法器,散乱在坛子周围,有些已经生锈蒙尘。
“日前从山野里搜寻到的逃亡异士,已被一网打尽,尸骸皆已焚毁封入坛中。”
“朕知道了,悉数带来。”
男人幽冷的目光如同寒冰,静静落于一把漆黑的陌刀上。
长柄,双刃,长约一丈,即使被弃置于此也仍然本能般释放着强烈的威慑力。一旁,七把幽泽暗淡的横刀同样瞩目,极黑的颜色,刀身虽已损毁,一眼望去却依旧锐气不减。
一如两年前,它们在皇城冲锋陷阵、浴血搏杀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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