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江沐就醒了。
窗外的石榴树被晨露打湿,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像昨夜未干的泪痕。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发,指尖划过发间的珍珠钗,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小姐,您今天怎么醒这么早?”青禾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有些惊讶,“夫人说让您多睡会儿,早饭晚点再传。”
江沐摇摇头,将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睡不着。青禾,你知道沈辞……住在哪里吗?”
青禾愣了愣,随即道:“奴婢昨天去查了,听说沈公子住在西市的杂院,跟他叔父一起。不过那里鱼龙混杂,小姐您……”
“我知道了。”江沐打断她,从首饰盒里拿出那枚刻着“沈”字的铜钱,攥在手心,“我去趟西市,很快就回来,别告诉娘。”
青禾急了:“小姐,您一个人去西市太危险了!要不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用。”江沐拿起桌上的短剑,别在腰间,“我就是去看看,不会惹事的。”
她知道西市乱,可她忍不住想去见他。昨晚的拥抱还带着余温,他手腕上的疤痕还在眼前晃动,她想再看看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休息,想把那瓶没来得及给他的药膏亲手交到他手里。
西市的杂院比江沐想象的还要破旧。
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巷子里堆着杂物,散发着霉味和馊味,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泥地里打滚,见了她这一身光鲜,都停下动作,好奇地盯着她看。
江沐攥紧了手里的丝帕,心里有些发怵。她顺着青禾说的地址找去,在巷子尽头看到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个院门,门是用几块木板钉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个“沈”字。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沈砚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请问,沈辞公子在吗?”江沐的声音有些发紧。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砚探出头来,看到江沐,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是你?江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找沈辞。”江沐的脸颊有些红,“他在吗?”
“阿辞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秦忠那里。”沈砚挠了挠头,“江小姐找他有事?要不……你进来等会儿?”
江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我晚点再来。”
她转身往巷外走,心里有些失落。早知道他不在,就不该这么冒失地跑过来。
刚走到巷口,忽然被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道刀疤,眼神浑浊地盯着江沐:“这小娘子长得真俊,是来找谁的?跟哥哥们去喝两杯?”
江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剑:“让开!”
“哟,还带了家伙?”独眼龙笑了起来,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着起哄,“小娘子脾气还挺烈,我喜欢!”
他们一步步逼近,嘴里说着污言秽语,手还不安分地往江沐身上伸。江沐连连后退,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你们别过来!”她拔出短剑,剑尖对着独眼龙,手却在发抖。她虽然练过剑,可对付这些地痞流氓,还是第一次。
独眼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伸手就去夺她的剑:“小娘子,别挣扎了,跟哥哥们走,保你快活……”
他的手还没碰到剑柄,就被一道黑影踹中了胸口,“哎哟”一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江沐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沈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玄色劲装,眼神冷得像冰,手里还捏着块石子,指节泛白。
“沈辞!”江沐又惊又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沈辞没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剩下的几个汉子:“滚。”
那几个汉子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看了看地上哼哼唧唧的独眼龙,又看了看沈辞手里的石子,哪里还敢多待,架起独眼龙,屁滚尿流地跑了。
巷口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江沐和沈辞。
沈辞走到她面前,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不知道这里危险吗?”他的语气带着点责备,更多的却是担忧。
江沐低下头,手指绞着丝帕:“我……我去找你,你不在,就想……”
她没说下去,可沈辞懂了。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疼又软。“你找我有事?”
“我……”江沐从袖袋里掏出那个小瓷瓶,递给他,“这个,昨天忘了给你。”
沈辞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以后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沈辞的声音缓和了些,“更别……故意让自己陷入危险。”
江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居然看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我知道。”沈辞打断她,眼神很认真,“江沐,听着,以后你有危险,不用故意引我出来,我都会第一时刻出现。”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颗石子投进江沐的心湖,荡起圈圈涟漪。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她看不懂的深情。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跟我来。”江沐忽然拉起沈辞的手,往巷外跑。
沈辞愣了一下,任由她拉着。她的手很软,带着点凉意,握在他的手心里,像握着块上好的暖玉。
“去哪?”他笑着问,任由她把自己往将军府的方向带。
“去我那。”江沐的脸颊红红的,“你的伤,我帮你上药。”
沈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水绿色的襦裙在风里扬起,像只展翅的蝴蝶,忽然觉得,这西市的破巷,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明亮起来。
回到将军府,江沐拉着沈辞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跑,青禾看到他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被江沐一个眼神制止了。
“进去。”江沐推开房门,把沈辞拉了进去,又反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还是昨晚的样子,琉璃灯放在桌上,梳妆台旁堆着几本书。江沐让沈辞坐在床边,自己则去拿了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
“把外袍脱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敢看他。
沈辞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依言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手臂和锁骨处的疤痕在光线下更加清晰。
江沐端着水盆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用布巾沾了温水,轻轻擦拭他手腕上的疤痕。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他。
“疼吗?”她的声音很轻。
“早就不疼了。”沈辞笑了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江沐打开瓷瓶,挤出一点淡黄色的药膏,轻轻涂在他的疤痕上。药膏带着清凉的草药香,触到皮肤,很舒服。
她的指尖顺着疤痕慢慢往上涂,从手腕到小臂,再到锁骨。沈辞的身上有很多疤,新旧交错,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箭伤,还有的是烧伤,每一道疤痕,都诉说着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江沐涂着涂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沈辞的手臂上,滚烫的。
“怎么了?”沈辞慌了,想伸手帮她擦眼泪,却被她按住。
“沈辞,你以前……是不是很疼?”她的声音哽咽着,看着那些疤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沈辞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疤痕会让她难过。在北境的五年,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早就习惯了,甚至觉得这些疤痕是勋章,是他活下来的证明。
“不疼。”他低声道,“比起能活着回来见你,这些都不算什么。”
江沐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沈辞愣住了,随即轻轻抱住她,手放在她的背上,动作生涩地拍着。“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疼,像一股暖流,一点点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熨帖了他所有的伤口和疲惫。他忽然觉得,这五年受的所有苦,都是值得的。
哭了好一会儿,江沐才慢慢止住眼泪,不好意思地从沈辞怀里退出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对……对不起。”
沈辞笑了笑,递给她一块丝帕:“擦擦吧。”
江沐接过丝帕,擦了擦眼泪,又继续给他上药。这次她的动作更轻了,眼神里也多了些温柔。
上好药,她帮他把外袍穿上,又整理了一下衣襟,像个细心的小妻子。“好了。”
沈辞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谢谢。”
“不客气。”江沐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拉着沈辞走出房间,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将军府的后山种了一片桃花林,此刻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远远望去,像一片粉色的云霞。
“好看吗?”江沐站在桃花树下,转身问他,风吹过,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美得像一幅画。
沈辞看着她,眼神里的算计和冷冽一点点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温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粉色的桃花,笑着的她,像北境从未有过的春天,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好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
江沐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笑得更开心了。“我在江南的时候,总想着长安的桃花,现在终于看到了。”
沈辞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被阳光照亮的侧脸,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星光,忽然低声说:“江沐,以后我护着你。”
江沐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以为他在开玩笑:“你护着我?你连自己都护不好,身上全是伤。”
沈辞没反驳,只是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说真的。”
江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跳得像擂鼓。她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细若蚊蚋:“嗯。”
风吹过桃花林,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雨,落在他们的肩头,见证着这个安静而温柔的承诺。
沈辞离开将军府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
秦忠在巷口等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上面是魏庸党羽的名字和他们的罪证。“公子,都查清楚了,魏庸的侄子魏明在云门关当守将,这次蛮族入侵,他肯定会里应外合。”
沈辞接过名单,快速扫了一遍,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很好。让人把这份名单送到御史台,再散布些魏明通敌的消息,让魏庸首尾不能相顾。”
“是。”秦忠点头,“那云门关那边……”
“江将军已经派兵了,魏明翻不了天。”沈辞的声音很沉,“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在魏庸反应过来之前,把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秦忠看着他,忽然觉得公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眼神里多了些什么,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了。“公子,您今天……好像很高兴?”
沈辞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轻,却真实存在。“嗯,有点。”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瓷瓶,里面的药膏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像江沐身上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也萦绕在他的心里。
他知道,扳倒魏庸的计划还在继续,北境的战事也还没结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甚至可能随时面临危险。可他不在乎了。
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个未写入计划的“私心”——他要护着江沐,护着她的笑,护着她的安稳,护着这片桃花林里的承诺,直到永远。
夕阳下,沈辞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玄色的劲装在余晖里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个守护者,正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战场,也走向属于他的未来。
而将军府的桃花林里,江沐还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片桃花瓣,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她不知道沈辞的承诺背后藏着怎样的决心和凶险,她只知道,听到那句“以后我护着你”时,她的心里,像开满了桃花,温暖而明亮。
她抬起头,望着沈辞离开的方向,轻声说:“沈辞,我等你。”
风吹过,桃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一个温柔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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