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着下了几场雨,湿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最近这一入夏雨水便多了起来,总是上午还艳阳天着,下午突然就倾盆大雨落下。
楚泽带着项华从新宅出来时太阳还挂在头顶明晃晃的,回客栈换了身衣服的工夫,再出门天就阴了起来。二人换了深色便装,楚泽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天,对一旁的项华轻声道:“看样子一会儿便下雨,下雨更好掩护,一会儿我带你从后门进,江鹤会在里面接应。”
项华点点头,出发时有些犹豫,问楚泽:“其实有人接应的话,我自己去就好。”
楚泽似是看透她的心思,伸手摸摸她的头:“不会给我惹麻烦。”
此时的二人心照不宣,项华在心中记下了这笔恩情,没再推辞。
“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笑说道:“再说夫君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他声音不大,她权当没听见了,纵然心中酸涩万分,但她眼下只有逃避,别无对策,也许此时的她也开始认命了,她知道他并非玩笑,皇上金口一开便是定局,唯有麻痹自己,才勉强能好受一些。
说话间外面就突然落起了雨,噼里啪啦,愈下愈大。未免张扬,马车最终停在了大理寺隔壁巷口,楚泽只掀帘稍看了看,雨水便打湿了他的发丝,外头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他撑起一把伞,后伸手欲接项华,项华看了他一眼,刚犹豫着伸出手,在指尖快要接触到他掌心时,他却突然主动握了上来。这下她彻底羞了,猛地把手又抽走。“我自己下……”
楚泽负手不语,弯着嘴角,似是很满意她的表现,她这是知羞了?
他将伞遮在她头顶,因雨太大,似乎起不到太大作用,项华见他身子湿了大半,有些于心不忍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将两人距离拉近了些,楚泽见机行事,干脆揽住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挣了挣,只听头顶飘来句:“伞小,你委屈一下,前面就是了。”实则脸皮厚得很,特意放慢脚步。
楚泽带着她避开巡逻守卫,来到大理寺的后巷,这里只有一个后门,后门的看守早早被江鹤换成心腹。楚泽亮了身份后,门被打开,江鹤在内等候多时。
雨大的彼此说话都要用喊的,江鹤说:“你干嘛去了祖宗爷,说好的午时?”眼下都未时了。
“有要事耽搁了一下。”
项华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合着跟人约好了时辰也不着急,还带她去看房子看半天。
江鹤眼尖,一眼看到项华肩头楚泽的手,翻了个白眼,虽说楚泽贵为皇子,但江鹤与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如兄弟。他兄弟现在这模样可是开了先河了,之前在十二梦工坊说人家偷听他说话还过去把人迷晕,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这么亲密地搂上了,怪不得还摸人胸口,原是早就惦记上了。
“江大人,我阿爹他还好吗?”项华一见江鹤便关切地问道。“还有宋珏,都安好吗?”
江鹤四下看了看,冲她和楚泽轻轻招手:“都好,进去看看吧,能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只有一柱香。”然后他向楚泽解释道:“皇后安插了不少眼线进来,我不能确保都筛到,你们进去长话短说,我只能腾出这么点时间。”
瓢泼大雨中,项华才真切感受到这里的森寒,在通往大理寺狱的路上,石砖之下都仿佛凝着犯人的怨气,四面高墙如囚笼,压得人心口发闷。
江鹤领二人穿过两重暗门,在一座半地下的囚室前停下,低声道:“就是这了,你们进去,我在门口等着。”
大理寺狱里只关押代审的朝廷重刑犯,犯人按照不同级别隔离关押,项震霆与宋珏罪名不同,不在一处。囚室里幽暗潮湿,项华手中的油灯摇摇欲灭,往前走不远,便看到灯下她阿爹身着囚服,须发凌乱,靠在墙角,双目紧闭。
项华鼻尖一酸,冲上前去跪下,颤声唤道:“阿爹——!”
项震霆缓缓睁开眼,看见项华时,先是一怔,随即急忙撑起身子,然而第一声却怎么都没发出声来。
兴许是关在这牢里太久不语,项震霆的喉咙干涸,努力发了半天才有声音:“华儿……你怎么来了?阿爹没事,这里危险,你快走……”
项华眼睛红红,哽咽着说:“阿爹,你受苦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的。”
项震霆摆摆手:“江大人每日都派人送饭菜给我,你莫惦记了。倒是你……消瘦了不少。”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次镖局恐怕凶多吉少,你切莫逞强,阿爹这条命没了就没了,不能连累你……快走吧,镖局还需要你重振旗鼓。”
听到这句,项华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摇着头说:“不会的,阿爹一定会没事的,镖局也会逢凶化吉,楚——朝歌会救我们的。”项华虽下意识要说出楚泽的名字,但她潜意识里还是期待来救她们的是梁灼。
而项震霆在听到梁灼的名字时眼睛也是一亮,她叫他朝歌而不是梁灼。此刻老父的心情仿若守得云开见月明,他颤着声说:“华儿你和梁公子?好啊,好,如此阿爹便也放心了。只是我们平民百姓哪里是天家的对手,就算是梁家也未能敌,你莫要让他也贸然卷进来,阿爹的事,听天由命。”
父女二人正在感受着这得来不易的温情,过了会儿,忽听外头传来一声轻咳,是楚泽过来示意时间已到,他快走过来沉声道:“走吧,江鹤催了。”
听到此人唤江鹤不唤江大人,项震霆惊奇地问:“华儿,这位是?”
项华还来不及解释,只见浑身湿透的江鹤也冲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不好,像是皇后的人追过来了,快从暗道走!这边!”
然而几人还未出石道,就被一众官兵堵在了牢门。
火把瞬间映亮整条甬道,一队内廷高手带着金甲卫兵冲了进来,声势浩大:“我等奉命捉拿项氏逆党项华!凡违命者,格杀勿论!”
“谁敢动她?”楚泽眼神骤冷,望着眼前的众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旁江鹤见状也厉声道:“你们见了大皇子殿下还不下跪?”
士兵们动作一滞,手中兵器却仍未收起。
一旁地上的项震霆已是满眼震惊。
门外雷声大作,屋内气氛紧张。
领头者是皇后亲卫,唯他丝毫不惧:“殿下得罪了,我等今天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捉拿逆党归案,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如有冲撞还请见谅。”
楚泽长身而立,语气犹如冰封:“放肆!你们想抓她先问问我的意见,她是皇上钦赐的皇子妃,你们如此便是不畏天威!”
一众人闻言目露惊惧,不敢再动,正踌躇间,楚泽已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的诏书。
众人见到诏书,纷纷自然行跪礼,楚泽一字一句读着诏书上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子楚泽,秉性谨直,聪敏明断,素有令誉;
项氏女华,聪慧坚贞,智勇双全,操守有成。
今值国朝用人之际,宗藩需固,社稷须宁。特念项氏之忠,念皇子之志,赐婚以彰恩信,以慰忠臣之后。
钦点项氏之女项华为楚泽皇子正妃,择吉日成礼,礼从王制。
尔部速备婚册,通宣百官,着礼部查定良辰,遣官监礼。凡所应行事宜,务从丰敬,不得有违。
钦此。
待楚泽把诏书宣完,众人在地上仍是不语,领头者心中充满疑惑,思索着该如何回去复命。据他所知,皇上近日一直卧床不起,那这诏书是何时拟的?如若是真的,皇上称项氏为“忠”,那此事便不好办了。如若是假的……可大皇子面前,他也不好提出质疑藐视皇威,而且大皇子再怎么想维护,恐也不敢假传圣旨这么大胆吧?
此时此刻,不光是地上的人,就连江鹤也瞪大了眼睛,他勾着头看楚泽,试图用眼神发出灵魂的拷问。什么时候皇上把他俩赐婚啦?还是不是好兄弟啊?早说有免死金牌!害他跟着一直在雨中提心吊胆的,连平时来大牢里给项震霆送饭都要偷偷摸摸。
项震霆更是震惊连连,他刚刚还以为自己女儿和梁三公子终成眷属,这突然就被爆出女儿被皇上赐给了皇子?她什么时候认识的皇子?这当中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故事?不过如此看来,镖局似乎又有了一线生机。
这一夜风雨如刀,局势悄然再起波澜。无人知晓,宫中那位病榻上的皇帝,已于此夜悄然昏迷不醒。这纸诏书,也可谓是及时雨了——若不是长公主出手相助,令皇上还精神着的时候拟下此诏,恐怕此事也难有转机。
只不过,刚刚楚泽宣诏的时候私自改动了些内容,那诏书中并未提及太多,只说了二人情投意合。
士兵退去,项华这才松了口气,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是多了份难为情。她也不知如何向她阿爹解释这一切,只道是权宜之计,听得楚泽心里一阵刺痛。他和江鹤先行出了牢房,才一出去,江鹤就打趣起来:“权宜之计?”那表情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别提多欠揍了。“合着爷你一厢情愿呢?哈哈。”
楚泽面如青灰,收起油伞抽向他后背:“嘴给你缝上。”
“这南下了一趟就是不一样哈,性子都柔了,从前一副清心寡欲不喜女色的样子,我还当你真是天生心火淡,念经念多了不会动凡心了,没想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楚泽眯了眯眼睛,眼底燃起一丝怒意,他着实被项华的一句权宜之计给刺到了,看来这抢来的饭,还是得趁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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