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钱蓖,孟栀随薛忱和温润骑马前往延生观。
马蹄疾驰,温润在路上问薛忱:“二郎,你母亲她与闻香司……”
薛忱知道他想问什么,答得直截了当:“我不知道。”听上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栀心里一动:薛忱对外都说自己出身终南山延生观,原来是母亲所在。也不知他欲从闻香司探寻的身世之谜,是否与他父亲有关。
终南山在长安城以南八十里,三人日暮启行,快马加鞭跑了两个时辰,抵达山下时天已彻底黑透。
明月朗照,山中云雾缭绕,偶尔有看不见的野兽惊动树枝,发出簌簌声响。溪水在石缝间时隐时现,水光幽蓝,仿佛浸泡着碎落的星子。
三人各怀心事。温润自然记挂父亲。孟栀也惦记爹娘。不知薛忱在想什么。
孟栀吹响银哨。
她的鹰没来。
孟栀换了种吹法。
她的鹰还是没有理她。
孟栀又换了十多种。
连一向好脾气的温润都忍不住道:“阿栀姑娘,别吹了,没招来鹰,反把豺狼虎豹招来。”
孟栀道:“我这不是知道你担心温大人,想代你打听他的消息嘛。”
温润不好意思道:“抱歉……多谢你。”
薛忱听到这,才说道:“第一次的吹法,可以召它来;第七次的,可以送它走。你的鹰其实听见你召它,已经起飞,但因飞得太慢,才飞到半路又被你送走了。”
孟栀:“你的狗耳朵明明早就听出来了,不早说?”
薛忱不理她。
孟栀召了鹰来,教八哥说“京兆尹近况”。
八哥学不会。五个字永远漏掉两个。
孟栀发了狠,掐住小鸟脖子:“再偷懒漏字,把你,拔毛,放锅里,炖了——炖了!说!京兆尹近况!”
八哥尖叫:“京兆尹近况!京兆尹近况!”
孟栀吹哨将两只肥鸟送走。
山林间又恢复了寂静。
温润不愿沉浸在悲伤忧虑之中,便同孟栀道:“等下见到二郎的母亲,你可千万老实些。二郎的阿母,可吓人了。”
孟栀问:“能有多吓人?比赵莪和孙茜还吓人么?”
温润道:“你看二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锯嘴葫芦,就能猜出他母亲是什么样。”
“有道理……”
孟栀和温润在背后议论到薛忱脸上了,薛忱都一言不发。另两人渐渐觉得无趣,又怕真把他惹恼了,便自觉地收了声。
至道观山门,薛忱叩开门,带二人入内,拾级而上。
延生观依山而建,青瓦飞檐在圆月下泛着冷光,观前石阶覆满苔痕,很是湿滑,孟栀双腿本就带伤,行走吃力,险些摔倒,幸而被温润眼疾手快扶住。
观内松柏茂密,灯火稀疏,唯有正殿前悬着两盏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从柏叶松针间筛下飘忽不定的光影。正殿内供奉的三清神像隐在阴影中,唯有门边香炉里残余的几缕青烟缓缓升腾,在月光下翩如游龙,蜿蜒而上,最终消散于无形。
绕过正殿至后院,一名道童提着灯笼出来迎客:“夫人说,请公子带两位友人去见见。”
温润忙道:“深夜不请自来,打扰夫人清修了。”
孟栀见温润难得端起如此正经的礼数,隐隐知道“夫人”的厉害,忙也跟着有样学样。
道童引二人至所谓夫人处,孟栀跟在温润身后进门,先看见一面迦南木鎏金雕花嵌云母山水大屏风,绕过屏风,只见正堂挂着一幅落款“吴道子”的《群仙朝元图》,左右两只鎏金仙鹤烛台,上面各有十二枝蜜烛高烧,将精舍映得通明如昼。正堂里错金博山炉、汝窑美人瓶等各式奢华摆设自不必说。东西次间都以十二重鲛绡帷幔与明间隔开,孟栀随那二人穿过层层帷幔进入东次间,只见七宝流云榻上盘腿坐着一名女道,穿一身金线镶边雪青绸道袍,手里笼着一串金丝楠念珠,看不出年纪,肤色洁白,眉眼清贵,丹凤眼一抬,威严自生。
薛忱叫了声“母亲”。温润束手束脚战战兢兢与夫人见礼,夫人显然认得温润,冲他点了点头。
孟栀上前见过夫人,说完吉祥话儿,又笑道:“夫人看着好年轻,若不是先知道夫人是二郎的母亲,我张口就要唤 ‘姐姐’了。”
温润脸上差点没绷住。就连薛忱也差点没绷住。
不是,溜须拍马也要讲究分寸,这拍马屁拍得也太假了吧?
没想到薛忱母亲听罢,羞红了脸,掩口笑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快起来,过来,我瞧瞧你。”
孟栀起身上前,夫人见她穿一件半旧的豆绿色短襦,领口磨出了毛边,衬得脖子细细的,下半身系着一条靛青裙子,也是半旧的。小丫头穿得简陋,却丝毫不以为耻,扬着尖尖的下巴,大大方方笑着任她看。小脸儿笑得喜孜孜的,双鬟微微有些乱,几绺不听话的额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夫人问她:“年纪这么小,就在京兆尹府做事了?具体是做什么的?”
孟栀微笑道:“帮着温大人办案,追踪凶手。做的事情,跟二郎哥差不多。”
薛忱嘴角动了动,懒得反驳她。
这时听见外头“扑棱扑棱”响,薛忱冲孟栀道:“你的鸟。”
孟栀还未及向夫人告退,那鹰自顾自拎着八哥飞进门,惊得左右道童慌忙躲避。
八哥嘴里叫着:“畏罪饮鸩!畏罪饮鸩!”
八哥吐字不清,学的话又没头没尾,众人起初一头雾水,待到想明白说的是谁,温润一阵眩晕,跪倒在地。薛忱和孟栀连忙上前去扶。
孟栀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安慰温润。他脸色惨白,喘不上气,浑身都在抖。有道童连忙奉上银针、丸药和清水,夫人亲自动手为他施针喂药。
薛忱强忍哽咽,告诉温润:“我今日辞别大人时,大人说,他醉心公务,绝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想留下什么好听的话让你怀念他,以致你余生难过。他说他害得你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你不必为他收尸,也无谓清明祭扫。让你从此忘却前尘,过自己的日子。”
温润双眼流出血泪,抓着薛忱的衣襟,问他:“阿忱,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
孟栀想不到该说什么,转头去吩咐八哥道:“详情!详情!”她吹哨将两只鸟儿送走,回身见夫人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正严肃望着她,问:“小丫头,你是闻香司的人?”
孟栀心中疑惑:难道夫人竟不是闻香司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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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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