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胡寺外,摆摊卖饼。
薛忱与孟栀在波斯胡寺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摆开了陈敬瑄给的胡饼。薛忱负责看摊,孟栀则戴着冪离坐在他侧后方,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香客和行人。
等待漫长而枯燥。孟栀腹中饥饿,看着香气诱人的胡饼,忍不住偷偷咽口水。她悄悄瞥了眼薛忱,见他全神贯注,便飞快地拈起一个最小的饼,迅速塞进冪离下,“咔哧”咬了一口。
声音虽轻,在寂静的等待中却格外清晰。薛忱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孟栀动作一僵,鼓着腮帮,含糊道:“……试、试毒!万一饼坏了,得罪了顾客怎么办?”
薛忱今天莫名心情好,笑道:“你之前在餐馆打工时,就是这么帮餐馆客人试毒,把餐馆给 ‘试’破产了的?”说罢视线重新投向人群,嘴角的笑却没放下。
孟栀哼了一声,没说话。
日头渐高,寺前人越来越多,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却始终不见那“黑面长眉”的宦官。孟栀渐渐焦躁,低声道:“他如果今天不来,难道我们真要一直等下去?陈敬瑄有没有可能是骗我们?”
“耐心。”薛忱声音低沉:“陈敬瑄若只靠卖饼,挣不来他现在的家业,日常开支必然有两个弟弟帮他贴补,想必经常与弟弟们互通往来。宫禁收紧之后,极有可能是靠田献铦传递物件的。田大成忽然失踪,田令孜可能也曾起疑、也曾请在宫外的家人寻找,这中间也有可能靠田献铦传递消息。至于陈敬瑄有没有可能骗我们……你放跑了他,我们现在只能向上苍祈祷,祈祷他还有几分人性,顾念兄弟间的骨肉亲情。”
孟栀道:“难道我不该放走他?我说了,你强留他其实没有用,反而他有可能给咱们使绊子,就像……”她差点又要提他的袴子,但猛然想起刚刚薛忱的威胁,果断打住,捂嘴不说。
薛忱现在反而不怕她提,听见她提,笑道:“你又想 ‘对我负责’了?”
孟栀脸一热,立刻闭了嘴,心里又把薛忱骂了八百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袍、身形瘦削的中年人低着头,慢慢踱到摊前。他面色黝黑,两道浓眉几乎连入鬓角,眼神谨慎地左右扫视。
孟栀和薛忱皆是精神一振。
那黑面宦官果然注意到了这摞与众不同的胡饼,他见摊位后坐着两个陌生的少年人,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压低声音:“这饼……卖相倒别致,哪家做的?”
薛忱轻声道:“西城烙饼陈,独家手艺。”
那名中年人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迅速看了看四周,快速道:“全要了。”说着扔下一小串钱,伸手就要拿饼。
“中贵人且慢。”薛忱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陈敬瑄让我们来的,有要事,关乎令郎安危。”
那中年宦官——田令孜的义父,现任桥陵使田献铦——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警惕地看向薛忱,又扫过戴冪离的孟栀。他久在宫中,见惯风浪,此刻虽惊不乱,迅速判断着形势。
“你们是何人?胡说些什么?”他嘴上否认,却没有立刻离开。
薛忱贴近他,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韦保衡已杀田大成灭口,下一步极可能是田令孜。证据零散,时间紧迫,同昌公主下葬之日便是真相永埋之时。陈敬瑄已携家避祸。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若想救你义子田令孜,今日申时,长安城南门外大树下等候。”说完,不等田献铦反应,薛忱拉起孟栀,迅速收起钱串,混入人群,眨眼便消失不见。
离开波斯胡寺,孟栀忍不住问:“你干嘛跟他约申时见面呐?速战速决多好呢,还能早回道观里去。你给他这么长时间,他要是跑去告诉韦保衡或者不来怎么办?”
“韦保衡绝非简单角色,或许正派人盯着他。咱们与田献铦搭了话,盯梢的人里可能也会分出几个人来盯着咱们。总要留些时间,给田献铦、也给咱们自己,甩掉 ‘尾巴’。若田献铦对田令孜还有父子之情,必会来。他若卖子求荣……”薛忱眼神微凝,语气坚定:“咱们的马就在那里,我们提前蹲守,一旦发现任何不妥,我能带你逃。”
孟栀生了薛忱一天的气,听他说了这最后几句,忽然觉得这狗哥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此刻他给了她许多安心。
申时,长安城南门外大树下,田献铦果然如约而至,独自一人,面色阴沉如水。
他不再伪装,确认左右无人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说大成已死?你们想做什么?”
薛忱也开门见山:“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为田大成之死、同昌公主之死,以及那被公主之死牵连的数百冤魂求个公道。”
田献铦冷笑:“凭你们?一个不知来历的小郎君,一个藏头露尾的女子?就想扳倒当朝驸马,陛下最宠信的权臣?”
“凭真相,凭人心,也凭……”薛忱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田献铦:“凭田公公您还想保住您最后一个义子田令孜、您将来养老的指望。韦保衡害得您被贬,连替他做脏事的田大成都杀,就算他现在不来取您性命,等他日渐飞黄腾达、真正能遮天蔽日的时候,他还会留下跟他有旧怨的您吗?您或许会说,他未必会对您动手,但您赌得起吗?”
田献铦沉默了。他当然赌不起。他一生在宫中挣扎,收了几个义子以求晚年依靠,田大成已死,田令孜聪明机灵,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们……为何如此确定大成已死?”他声音干涩地问。
薛忱道:“护城河碎尸案,您可曾听说?那具尸体的各部分都已被寻获,除了头颅和裆部。我们借别的证据推断是他,但三句两句说不清楚。只问您一句,您已经有六七天时间没有跟大成通过消息了吧。”
田献铦闻言,眼中起了泪光,打断薛忱道:“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碎尸案,竟然、竟然、竟然是大成?”
薛忱沉重点头:“虽然还没能寻回头颅,但极有可能是他。我们推断,头颅还藏在宫中,这还需要田令孜出力寻找。”
田献铦仰天长叹,硬生生将喉咙里的泪意咽下,说:“我明白了。我会告诉令孜,寻找死者头颅。希望不是大成……但……罢了……你继续说吧,还要我做什么。”
“首先,立刻将田大成死讯和韦保衡令田大成帮他毒杀同昌公主的秘密告知田令孜,让他千万小心,称病躲藏也好,寻求其他大宦庇护也罢,哪怕向韦保衡曲意逢迎也罢,务必活下去。其次,打听公主的五色玉香囊或其他随身物品的下落。最后,”薛忱深吸一口气:“田大成可能死于郭淑妃或其侍女之手,由其杀害后在宫内——有可能是在某个厨房——肢解,然后尸块随韦保衡杀掉的一批宫人的尸体一同运出皇宫,抛弃于护城河中。请您让田令孜尝试找到头颅,以及锁定淑妃宫里的真凶。此人与田大成关系亲密,田大成对此人不设防,因此才遭其毒手。以及,此人可能出身屠户或刽子手之家,其分尸手法极为老道,绝非外行人。”
田献铦目光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未直言,只是道:“韦保衡在宫内眼线众多,传递消息极难,更遑论探查这些隐秘。令孜职位不高,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我会告知他,但未必能对查案有所帮助。”
“我知道中贵人的疑虑。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韦保衡,您更想和田令孜保住自身。但我还是那句话,您不要去赌韦保衡对您心慈手软,而至少应该拿一个韦保衡的把柄在手上,这才是真正的自保。”薛忱道:“我们会尽力在外寻找证据。宫内,是唯一能打开突破口的地方,还请二位尽力而为。”
田献铦沉吟良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咱家会设法通知令孜。但若失败……”
“若失败,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不会比您更安全。”薛忱接口道。
田献铦深深看了薛忱一眼,又瞥了一眼始终沉默的孟栀,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孟栀感觉腿都有些发软:“薛忱……你母亲……大概能庇护你我的吧?”
薛忱望着西边渐沉的落日,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也映亮了他眼中的火焰。
“你觉得到那时我会让自己拖累母亲吗。”
孟栀欲哭无泪:“我还是那句话,你母亲不愁养老,我阿耶阿娘如果没了我,将来可怎么办?”
孟栀想起那三十文日薪,又想想自己的小命,悲从中来。
“你现在下船,还来得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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