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白抬起眼帘,飞快地朝上首位置的十九爷瞥了一眼。
这位崔十九爷生得一副好相貌。
五官深邃立体,肤色是养尊处优的冷白,眉眼舒展清朗,眼尾天然带着一丝上挑的弧度,鼻梁高挺笔直,唇紧抿时显得疏离冷峻。然而当他放下茶盏,唇瓣微动间,那饱满的下唇线条竟意外透出几分后世所称‘嘟嘟唇’的丰润感。
童白垂眸,心中快速思量一遍,方缓声道:“奴这些微末伎俩,并非学自府上大厨,”语气谦卑,“只是在府中耳濡目染,加上自己胡思乱想瞎琢磨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常小食,算不得什么正经庖厨技艺。”
庖厨一道,勤奋苦学固然重要,但天赋更难得。上一世的她是后者,这一世……她只想苟住!低调!再低调!
纵使她脑中装着美食食方,也藏着尝味辨料的金手指,她也绝不敢在人前显露分毫。她太清楚了,在这等级森严、权势即一切的世道,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女子身怀“异术”,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
在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前,贸然用那些新奇方子赚大钱?那不是生财,是找死!
崔十九郎清润的目光落在童白身上,“哦?”少年声音朗朗,“童小娘子无需拘谨,更不必担心某会觊觎你这庖厨之技。”
那蒸饼虽令他惊艳,却也远未到让他崔十九觊觎一个将士家眷手艺的地步。
只是……那咬破面皮时滚烫汤汁在舌尖蔓延、肉香浓郁、口感滑嫩的滋味……
崔十九郎喉结微动,轻咳一声,强行拉回思绪,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试图用清冽的茶香盖住那顽固的肉香。
其实他见童白前已用茶水漱过口。但那食物的香味却依然盘桓。不在口中。在脑海里。
放下茶盏,崔十九郎伸出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叩叩叩’地如同心跳的节奏,有几分让人不自觉放松心弦的魅惑,更为这言语增添了几分可信度,“某冒昧询问只因某……”抿了抿唇,“某有个不情之请罢了。”
不情之请?
童白抬起眼帘,看向十九爷,眼神中的好奇丝毫未掩饰。
崔十九郎嘴唇微启:“上回某在谢家尝过小娘子做的蜜渍金齑,酸甜适口;炙烤羊肉,焦香且鲜嫩多汁,蘸料新颖却不喧宾夺主;清脆越瓜,口感脆嫩,搭配羊肉既解腻又促发胃口……”
童白指尖在袖中微蜷。
当面被这般盛赞厨艺,怪不好意思的……等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对方是想白嫖?!
童白被那张俊脸冲击得晕乎乎的脑子,瞬间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上,免费做一次……也不是不行?
不行!童白!快醒醒! 她猛地甩头,把那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美色误人!她现在可不是那个有车有房、存款丰厚的现代美食博主了!她是身穿麻衣、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唐朝穷鬼童白!
哪有资格说免费!银子!食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崔十九郎边说边留意着对面小娘子的神情。
忽地,眉头轻蹙。
这童小娘子甩头是何意?不同意?可他什么都还没说呢。他眼眸一转,看向立在一旁的张勇。
张勇收到示意,出声询问:“童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拒绝?主子还没提要求呢就甩头?难道她比我还懂主子心思?
张勇心里嘀咕,若换做是他,处于童家境地,只会一口应下。
童白用一种“原来你也只是表面光鲜”的眼神飞快扫了崔十九郎一眼,低下头,“奴,奴谢过十九爷的赞赏,可……” 奴家家贫,实在供不起您这尊大佛白吃白喝啊!
作为一个在后世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她当然不能这么直白。
童白:“若十九爷想尝尝奴的手艺,可备好食材,容奴上门制作。只需用食材抵了制作费便好。” 免费?那是脑子进水的冲动!会砍价的美食博主才是合格的美食博主!
张勇眼瞳微微一怔,这童小娘子甩头是这意思?他看向十九爷。
崔十九郎:“……”
童小娘子这是以为他想占便宜,白吃白拿?难道是因为他这两次吃了她送来的吃食,却从未给过赏钱?第一次是张勇的,第二次……咳,他不是正要说正事还没来得及提么!
脑中念头飞转,崔十九郎面上依旧清冷无波。“好。回头我让张勇提前与你商讨菜式及所需食材。童小娘子意下如何?”他将需求提出,“这场宴席,主菜已有八道,尚缺两味精巧小点,可由小娘子拟定。” 他刻意停顿一瞬,“开宴前,最好能试菜。”
童白克制着抬眼去看主位的冲动。这位……是在出题考校?还是上位者的试探?她微微垂首:“谢十九爷看重。但奴才疏学浅,恐难独立担起宴席之责。” 拒绝?大腿当前,傻子才真拒绝! “至于精巧小点……” 唐朝宴席规矩繁多,原主一个小娘子,无大厨教导,哪怕只是甜点也应是不会制定。
崔十九郎原本微垂的眼帘抬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这童小娘子…… 他心中失笑,她为何觉得自己真会将整场宴席交予她负责?难道就凭她能给百姓吃食添些新意?
想起几次尝过的美味,舌尖舔过齿根,崔十九郎忽然觉得,人有点自信,倒也不是坏事。
“童小娘子无需多虑,”他坦然道,“某请你参与,只是想在那中规中矩之外,添些令人耳目一新的小变化。试菜,也是求个稳妥。”
对方安排得如此妥帖周全,童白再无理由推拒。她双手在袖中悄悄握紧,面上恭敬行礼:“奴,遵命。”
至于说童白原本想要来找张勇的目的,直到童白离开了崔府,都没提及一句。
不过,张勇送童白离开时,是从府东穿过府中从西侧角门出府。
一路上遇到不少府中奴仆,其中不乏认识童家姐弟的。
世家府上最不缺伶俐人。童家姐弟尚未回到崇延坊,十九爷会面脱籍出府的童校尉的一双儿女的消息就在延寿坊崔府传遍了。
出府后,一路上姐弟俩未多加言语,直奔崇延坊。
路过北坊门时,姐弟俩被胡坊吏叫住,去了一旁说话。
“你们怎么惹了那史坊吏的?”胡坊吏眉头的川字纹十分明显,他从战场退下来尚不足一年,一身的肃杀之气暗藏在眉眼之间。
童白却是知道这胡坊吏跟童爹关系匪浅,也没见外,将双方那点子摩擦都说了。
“为何不来找我?”胡坊吏的关注重点却不一样,想着带回家被家人夸赞的蒸饼,他瞪眼粗声道:“没钱不跟我说,还送蒸饼来,这是跟我见外?”
童白可没被吓到,“胡叔,我们不是见外,只是那位坊吏大人上门查问之事发生的突然,当时只想着如何解决困境了。”
胡坊吏虽跟阿爹关系好,但因着才接了家人来长安,加上童爹不在家,他身为外男也不方便上门,白氏与其走得并不算近。
童白从原主记忆中找出这段关系来后,觉得可以多接触接触,这才送了一次吃食探路。
这话听到胡长春耳中便是孩子们被吓坏了,他说:“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且先回去,待我去了解下那边是怎么回事后,再来看怎么办。”
既然有人要帮忙,童白没拒绝,她身旁的二郎也没拒绝,甚至还朝胡坊吏拱手鞠了一躬,认真道:“小子,谢过胡叔了!”阿爹离家前,带他见过胡叔,所以比起家里阿姊和阿娘,他是跟胡长春最熟悉的。
瞧见不大的孩子做出大人的模样,胡长春嘴角咧开,眼角挤出了褶皱,“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他都三十了,媳妇才怀上。前些年因战乱耽误了,看着二郎这机灵模样,忍不住羡慕起童校尉来。
同是在外打仗,童校尉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却一点都没耽误啊!
告别了胡长春,童白和二郎往双梧巷走去,在巷口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却往院外张望的卢婶子。
卢婶子朝童白招了招手:“来,进来说话。”
童白和二郎走了进去,卢婶子拿出冬瓜糖来,吴家的条件别说在双梧巷,就说在崇延坊,也属于中等以上生活水平。
“童小娘子,你送来的那个黄金油渣蒸饼真好吃,我阿娘没几日便要过生辰了,我想请你做五十个,可行?”卢婶子直接将叫住童家姐弟的缘由说出来。
她娘家虽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但因娘家兄弟在县衙做事,条件也不差。这次老娘生辰准备办家宴,她正在想送什么礼,即能显示出自家条件不错,又能跟往年不一样。
毕竟,她还想哄好了老娘,让她帮着自家大儿子好生寻摸个合适的娘子呢。
卢婶子这要求,童白自是不会不答应,“婶子哪日需要?”虽然没有提价格,但童白知道卢婶子绝对不会不给银钱,而自己也不可能会漫天要价,所以根本没提这茬。
“后日清晨,我去你家取可行?”卢婶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婶子也知道这次要的有点急,本来我是想着去吉香居买些点心送回去,但尝了你做的蒸饼后,就……”
“行!”童白心里算了算,自己做包子的手速,感觉可行。
“……”卢娘子正准备再努力一下,没成想从童白嘴里听来了肯定的回答,瞬间喜笑颜开,“婶子知道规矩,这次给你包的封红绝对不少,咱们何时去西市采买?需要买多少的食材?……婶子,也不是催你,就是……”
童白瞧见她这模样,噗呲一声笑出来,“明日吧,明晚我将馅料和面团准备好,等到后日一早便做蒸饼,这样婶子带过去那边,无论是午宴还是晚宴都吃着新鲜。”
说定了这个,卢娘子抓起盘子里的冬瓜糖给二郎塞了好几块,“二郎带些回去吃……”
二郎也没推辞,阿姐跟他说过,这些婶娘给他和三娘、四郎拿吃食,是喜欢他们,他们不需要拒绝,至于回礼,无需他们操心,阿姊来负责就好。
说完这些,童白和二郎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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