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统一衣裙的丫鬟们消失在童白的视线中,让她不禁恍然,适才的事情是否是真实发生。
一阵微风吹过,背后被汗液洇湿处传来的湿寒让怔愣在原地的童白瞬间回神。
就在这时,钱嬷嬷取下腰间别着的长条深色木牌,“春儿、夏儿,拿着木牌去大厨房找吴管事,将这些晦气东西送回去,另取一份新鲜食材来。就说是……十九爷吩咐,要给文嬷嬷生辰宴添菜。”
童白转头看向钱嬷嬷,眼中有着不解和困惑。
添菜?自己是崔夫人请来为文奶娘准备生辰宴的,哪怕现在有所变化,却怎么也算不上添菜吧。
但再在心里琢磨一番,童白瞬间明悟。
原来说是请她来做宴席,实则正宴早就有打算,这是想着既要用生辰宴搞自己又不愿生辰宴就这般被毁啊。
真是,好一番算计啊!
春儿接过木牌,拉着夏儿慌忙收拾好余下的食材,行礼后匆匆出了小院。
院子里只剩下钱嬷嬷和童白,钱嬷嬷的视线落在童白身上,淡淡道:“只望小娘子能拿出本事来,别让十九爷的好意错付了。”这话听着是叮嘱,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童白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机会。她行礼道:“必不敢辜负十九爷和嬷嬷。只是……”她看向灶屋里的灶膛,“除了食材,火候亦是关键,可否请嬷嬷……”
钱嬷嬷嘴角微勾,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小娘子还需要什么,不若直言。”
童白直视她,“帮厨至少两人,专司烧火的两人。还有,小厨房若有其他调料,恳请嬷嬷允我使用。” 赵嬷嬷方才斥她调味猛烈,她偏要用这府里的正经调料,做出一桌宴席!
钱嬷嬷眯了眯眼,只说了句‘跟我来’,便走向灶屋隔壁的一间小屋。门一开,一股浓郁复杂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自己看吧。”钱嬷嬷手在空中一扫。
童白步入其中,就着窗外天光,心跳骤然加速。
只见,屋内靠西墙摆放的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放着花椒、桂皮、八角、香叶、草果……,靠北墙放置着一排瓮缸,里面是浓稠的豆酱、酱清、豉汁,在瓮缸之上的架子上的陶瓶里盛着香醋、陈醋,东北角落更是垒着好些个酒坛。
她越看越是心喜,哪怕这些并不属于自己。她逐一辨认过去,直到掀开一个瓦罐一股熟悉的、辛烈刺激的味道直冲鼻尖。
是茱萸酱!
心中顿时狂喜!一道道红艳**的菜谱在她脑中疯狂涌现,口水几乎要抑制不住。
“小娘子,”钱嬷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一丝不耐,“若是选不出,不若等新食材到了再定夺?”
这一句话将童白拉回先是,她顺从地放下瓦罐,退至门外,垂首道:“嬷嬷说的是,是奴忘形了。”
钱嬷嬷见她还算识趣,脸色稍霁,抬手拉上了库房的门,两人无言地站在檐下。
檐下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春儿和夏儿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两名粗壮的仆妇抬着满满一筐新食材。
新鲜的猪肉肥瘦相宜,透着粉嫩的光泽;两条肥硕的鲫鱼在桶中活蹦乱跳,鳞片在夕阳下闪着银光;时新的白菜、萝卜水灵灵,甚至还有一小筐罕见的、提前催发的嫩韭黄。
除了韭黄外,全还是之前送来的食材种类,只不过品相却好了不止一点,正是如此,才让童白觉得后怕。
若不是十九爷帮了自己,凭借着文奶娘在府上多年的经营,她或许连喊冤求主家做主的机会都不会有。
“钱嬷嬷,吴管事说,东西都在这儿了。”春儿怯生生地递回木牌。
钱嬷嬷查验一番,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童白,带着审视:“童小娘子,时辰不早了,莫再耽搁。”
“是,谢嬷嬷。”童白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应道。
不管如何,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现在根本不适用躲着藏着,她需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和能力。不然,十九爷为何要帮她呢?
童白迅速指挥起来:“春儿,夏儿,将豚肉、鱼清洗干净。两位妈妈,劳烦将灶火生旺,要稳,不要急火。” 两位仆妇应声而动,她们显然比小丫鬟熟练得多,很快,灶膛里便燃起稳定而旺盛的火苗。
童白看到这一幕,心下有所想法,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这会儿并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
她拿起菜刀,习惯性的在瓦碗地步磨了几下,再用手指感受了下锋利度,拿起猪肉,将最肥嫩的五花部分,切成方正的大块,准备做一道真正的、足以震慑味蕾的红烧肉。
另外分割下来的瘦肉则片成将近透明的薄片,用少量酱清、蛋清抓匀,准备待会儿与韭黄同炒,取一个鲜嫩爽口。
鲫鱼刮鳞去腮,再去掉内脏和黑膜,洗净血水,用姜片、少许酒略腌,准备用来煨汤,熬出一锅奶白鲜香的鱼汤作为宴席的底味。
童白的心思,更多落在了那罐茱萸酱上。
在宴席上直接做一道“辣菜”是冒险的,毕竟,她去了那么多趟的西市,却是没有在哪家铺子发现茱萸的踪迹。
茱萸能否已经作为烹饪的主料或者配料,尚不知道。
但若只是作为蘸料呢?
她取来一个小碟,舀了一小勺深红色的茱萸酱,又兑入少许府里提供的优质香醋和一点点饴糖,用筷子细细调匀,凑近鼻尖一嗅。
酸、甜、辛、香,层次丰富,诱人食欲。
这是她准备的秘密武器,也符合她一直在外人面前立的人设,巧思!
红烧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糖色炒得恰到好处,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加入酱清、酒和水慢慢煨炖,肉香混合着酱香,浓郁霸道,弥漫在整个小院。
另一边,灶上大火用鏊子煎好腌制好的鲫鱼,再将鲫鱼移到陶瓮中,添加烧开的水大火炖煮,奶白色的汤汁在锅里微微翻滚,鲜气四溢。
白菜的菜心,切成极细的丝,用盐略抓,挤掉水分,堆成一个小巧的山形,用鏊子煎制了几张鸡蛋皮,切成比白菜心粗一点的丝,又淋上几滴香油。
最后,将那小碟茱萸蘸料放在盘子另一边。
白菜的嫩黄搭配上焦香的鸡蛋皮,不仅颜色上显得十分清新脱俗,口感也是清爽开胃,正好搭配着肉菜一起,是一道能在一众浓油赤酱中脱颖而出的小菜。
时间悄然流逝,天色渐暗。小院也点起了灯笼。
一道道菜肴被精心摆盘,放入温着的食盒中。
红烧肉油润赤红,颤巍巍,肥而不腻;韭黄熘肉片,咸鲜滑嫩;奶白鲫鱼汤,汤色醇厚,鲜香扑鼻;凉拌白菜蛋皮丝配茱萸蘸汁,红黄白三色交辉相应,清新别致。
至于说甜点,她并未重新制作,还是胡麻糖环饼以及薄荷饼。
负责传菜的丫鬟准时到来,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打开食盒逐一检视,目光在那碟红艳的茱萸蘸料上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是示意身后的小丫鬟们提起食盒。
“有劳姐姐。”童白依旧保持着恭敬。
那丫鬟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钱嬷嬷,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些:“夫人方才尝了那薄荷饼,说了句‘尚可’。”
一句轻飘飘的“尚可”,却让童白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
“谢姐姐告知。”童白福了一礼。
丫鬟点点头,领着人走了。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两名仆妇和春儿、夏儿正在一旁收拾着狼藉的灶台。
钱嬷嬷踱步过来,目光扫过童白苍白的脸,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指着余下的食材,“这些,童小娘子可全带回家去。”这几乎是明确的善意了。
童白惊讶地抬头,眼角余光扫过小厨房中余下的食材,又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她咽了咽口水,“谢嬷嬷照拂,但这会儿,坊门怕是都关上了。”这些世家贵族富户可真是大方啊。
上回在谢家做短工,结束后,主家也会给在厨房帮工的人发余下的食材。谢家如此,崔家更是如此。
钱嬷嬷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向她,慢悠悠道:“若是有需要,坊门是可以再开。”
原来这就是权贵的特权,童白心中了然。
但能回去自然是更好,她点头应下。
厨房里的其他四人听到钱嬷嬷的话语,停下手上的工作。春儿找出竹背篓,和夏儿将余下的食材全装入竹背篓中,两名仆妇帮着将竹背篓固定在童白背上。
童白谢过她们,跟在钱嬷嬷的身后出了小院,身影被风吹的晃动的灯笼映照着在地上形成了细长的黑影。
灰蒙蒙的空中已经升起一道弯弯的月牙,童白保持着在钱嬷嬷侧后方三步开外的距离。此刻正好是府上主子们用膳的时间,外面行走的仆从很少。
穿过两个月亮门,她们来到前后院的院门处。
钱嬷嬷扣响了院门,“我是十九爷院子里的钱嬷嬷。”
童白垂着头,目光停在青黑色的砖石之上,这里的砖缝间没有一丝杂草,更没有青苔,有的只有冰冷的砖石和因为常年被踩踏出来的微微凹陷的痕迹。
“钱嬷嬷安好,”隔着院门透来的声音有些失真,“请问钱嬷嬷此时来前院所为何事?”
“奉十九爷的命令,送今日前来府上负责庖厨的厨娘出府。”说着,钱嬷嬷抬起手,手心赫然摆放着一枚深黑色小物件,“我这有十九爷的牌子。”
一番响动后,小方格被打开,露出站在门边之人的面容来,是一名面容刚毅、眉尾带疤的中年汉子。
汉子拿过钱嬷嬷掌心的物件仔细打量,又将视线放在钱嬷嬷身后半垂着头的身影上打量片刻,才缓缓道:“钱嬷嬷稍等,待某前去确认。”
原主的记忆里,崔府的前院和后院就像是一道木门隔开的两个世界,童白本无太多感触,但此刻,她突然跟原主同感了。
约莫一刻钟后,院门打开,童白听到张勇张军士的声音,“有劳钱嬷嬷了,十九爷让我送童小娘子回家。”
“唔,”钱嬷嬷点点头,对童白说:“去吧,今日辛苦童小娘子了。”话说的十分客气有礼,言语间的冷淡疏离却也明显。
童白朝钱嬷嬷微微屈膝行礼,“为主家办事,当不得辛苦二字,奴谢过钱嬷嬷了。”心下嘀咕,这钱嬷嬷可真是个冷性的。
张勇领着她从西角门出府,夜风清冷,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吹散了在崔府积压的沉闷与惊惧。
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在巷口阴影处。
张勇上前低声一句:“爷,童小娘子到了。”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露出崔十九郎半张隐在昏暗光线下的脸。“上车。”声音听不出情绪。
童白愣住了,她没想到十九爷竟会在马车里等她,却不敢多问。在张勇的帮助下将沉甸甸的竹篓放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拘谨地坐在最外侧的软垫上,几乎不敢呼吸。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轻响。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像是松针又夹杂着书卷气的淡淡熏香,与童白一身油烟味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良久,十九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沉寂。
童白心下一紧,谨慎地回答:“奴……奴谢十九爷解围之恩。若非爷及时出现,奴今日恐难脱身。”
“呵,”一声轻笑传来,“我是问,你对那肉和鱼,怎么看?”
童白指尖微颤,决定实话实说:“食材不鲜,纵有千般技巧,终是落了下乘。奴……尽力了。”哪怕因此崔十九爷后续不再用她制作宴客的点心,她也认了。
“嗯,还算老实。”十九爷的声音里听不出赞许还是批评,“那薄荷汁,用得不错。茱萸酱,想法也大胆。”
他竟然连茱萸酱都注意到了!
童白倏然抬头,却只看到他隐在暗处、模糊的轮廓。
“长安城里,想安稳活下去,光靠手艺和小心,是不够的。”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像锤子敲在童白心上,“今日我能替你挡一次,下次呢?”
童白屏住呼吸,心跳如鼓,等待着十九爷的下文,他却不再言语。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朝着崇贤坊驶去。前路仿佛被这浓重的夜色笼罩,看不分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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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童白展厨艺,崔十九爷点明现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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