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大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娘的三尺戒棍。
他出生那年,挑了个吉月吉日吉时辰从娘胎里滑出来,“哇”的一声,哭出个白鹤绕高梁,红霞落满堂的祥瑞。
白家人抬头一看这般奇景,以为生出个转世神仙来,纷纷跪在院中叩首,感谢太上老君庇佑、观世音菩萨显灵,只有他爹偷溜进产房,关照虚脱了的神仙他娘。
临到取名,他爹希望儿子能随心所欲,赐名为栩,他娘希望孩子万事顺遂,取字为锦爻。
白栩从小被爹娘当成状元来养,六岁倒背四书五经,十岁提笔成赋,十三岁被招至殿前,写贺寿长诗五首,博得龙颜一悦,十六岁名满江州,成为众人口中赫赫有名的才子。
若他不负众望金榜题名一步登天,带着白氏子弟走向荣华富贵,白氏族谱都得单开一本,专门记录他彪炳千秋的丰功伟绩。
奈何事不遂人愿,白栩随了他老爹的性子,犹好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既无澄清天下之志,又不愿沉沦官场之间,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
眼看着春闱将至,进京赶考的子弟陆陆续续从江州出发,白老娘打心底着急,日日催着白栩赶紧启程。
白栩拒不从命,为此挨了不少毒打。
他不从仕这事,只有白家人自己知道,各地的达官显贵并不知情,他们以为白栩定会考取功名,青云直上,争先恐后地来巴结。
春闱刚一结束,五湖四海的拜贴和贺礼接二连三送到白府门口。
白栩赶走所有送礼的小厮,一把火烧了所有的拜贴,爽利地退回送来的宝物,惊世骇俗地向世人宣告他江州第一才子,此生不为官。
白老爹佩服儿子的洒脱,白老娘气得七窍生烟,险些两眼一翻倒地长眠。
白栩为此足足挨了三顿棍棒伺候,伤痕累累地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要问白老娘为何执意要白栩为官,说起来实在惭愧——为了名声。
天下玄门聚一堂,最看中的就是个名声,闯荡江湖说出去好听,立个牌匾挂门口有面,白家位列天下玄门三首之一,自然要拿得出叫人臣服的本领才能站得住脚。
当年白家老爷子——白栩爷爷白青山掌权之时,白家如日中天,凭着一套桃花剑法与定山神诀冠绝天下。
只可惜白家只在白青山手里显赫一时,自从白栩他爹出生,白家江河日下,其因既非外扰亦非内乱,只因白家小儿子天生是个武痴。
此“痴”非“痴迷”之意,乃“白痴”之“痴”也。
说白了,就是个不会武功的草包。
白青山一世名声葬送在儿子手里,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幸亏这小子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入了莫家小女儿莫兰萱的法眼,不然这孽子,不要也罢。
莫家不仅在玄门众列中排得上号,还有能人在朝中为官,属于游走在朝堂和江湖的中间户。
莫兰萱虽为女儿身,却精通武学,白青山不吝赐教,把一身绝学传给了她。
莫兰萱为了不让白老爷子留遗憾,悉心教导自己的两个孩子,盼望他们能修成大道,光耀门楣。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白老爹那副草包德行,被白栩分毫不差地全继承了去。
他爹当年满脑子秘籍而不讲操行,属于纸上谈兵那一挂,到了白栩,干脆连脑子里那点学问也抛了去,凡是和修行沾边的,向来半点不碰。
莫兰萱几番逼迫,都以失败告终,又见其颇有才学,想着习武不行便从文,请了个老儒生给白栩讲圣贤书。
她心想若白栩顺利登上仕途,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使是个孱弱的草包,也能给白家带来万古不朽的好名声。
可惜,她的算盘再一次落空,白栩这一把熊熊大火,烧光的不仅是拜帖,亦是莫兰萱一颗盼子成龙之心。
慰藉的是,女儿白珏颇具武学经才,莫兰萱重振旗鼓,悉心教导女儿,将白家的功法一一传给了她。
自此重振白氏荣光的担子,压在了白珏身上。
白珏比白栩大了三岁,十四岁那年自认为应该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声,一走就是八年。
她很少回家,偶尔寄封家书报平安,能让她快马加鞭赶回家的,只有他那个便宜老弟了。
白栩这次真把娘给气狠了,莫兰萱急火攻心,不但打得狠,罚得也重。
白老爹两边都心疼,吹了三天三夜枕边风,就差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没换回莫兰萱一点心软。
他只好求助外援,千里传音给白珏送去了消息。
白珏连夜启程,第二天一早就赶了回来。
白栩在祠堂里昏死过去,身体又冷又僵,白珏几个大耳光抽下去,才把他扇回阳间。
一见到是亲姐,白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没力气,哭得声音小,只有眼泪汩汩地往外流,受尽了委屈似的。
白珏给他擦干泪,扛回了屋。
养伤期间,白珏难得在家里长住。
白栩足足养了一个月才敢下床走路,臀背上的伤没好利索,干啥都费劲,走哪都得带着个软垫。
白珏瞧白栩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再来就是贫嘴找打,寻思着邀请他和自己一起上山学武,说了几次,全被白栩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白栩从小就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谁知道他姐怎么会喜欢打打杀杀,人家的姐姐都是窈窕佳人,巧笑倩兮身姿绰约,他姐这个魁梧的女人,虽然长着张灵俏的脸,个头却比平常女子高,还总好男子装束,美其名曰“方便、耐脏”,任由家里的珠钗长裙落灰。
他俩站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弟。
“你真不跟我上山,我师父武艺高强,你去学个一招半式也是好的,这么大个人了,别整天窝在家里发霉。”
白栩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早产了两个时辰,身子骨虚弱,手上没劲儿,提不动你们武人使的那些刀剑。”
这算哪门子的早产?分明是为不去学武找的破烂借口。
白珏被气笑了,使了个寸劲儿,用剑鞘猛地戳向白栩还没养好的屁股——那里可是他娘下死手的地方,没一块肉是好受的!
白栩一个激灵弹射起身,疼得龇牙咧嘴嗷嗷乱叫,捂着屁股指着白珏大骂:“白步月!你这个粗鲁的莽汉!欺人太甚!”
白珏不善拌嘴,直接武力教训,于是旧伤未好白栩又平白无故给自己讨了顿打,再添新伤。
白家大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娘的三尺戒棍——如今得添上他姐的霹雳无敌冷酷无情剑了。
两人正打闹着,白老爹拎着只刚烤好的烧鸡信步走来。
“别闹了,来吃好吃的。”
无事献殷勤——
白栩和白珏对视一眼,谁也没动烧鸡,直勾勾地盯着老爹看。
白老爹被看得心虚,挠挠鬓角,如数交代:“明日段家公子要来江州,你俩去渡口接一下,我要帮你娘准备迎客的酒菜,空不出身。”
“段家要来了——日子过得真快啊。”白珏感慨。
白老爹拆开油纸包,闻言笑道,“是啊,十五年一晃过去了,咱们守了江州这么久,是时候去别处走走了。”
他扯下鸡腿送到两个孩子手上,“接下来可是足足三十年的好光景啊。”
“爹,我还是不服气,凭什么就叫我们上三家守着,那些小门小派不行么?”
白栩咬下一口腿肉,醇香的滋味在口舌中蔓延开来,但香美不足以扫去他心头的愤愤不平。
江南玄门以佐、段、白三家为首,称“上三家”,凡是捉拿厉鬼邪祟、护一方太平,都有上三家的功劳。
“佐家和段家还没说什么,咱们就不要怨天尤人了,仙门百家、玄宗各派,唯有我们上三家才能守住江州。别看咱们这十五年过得挺太平的,当初佐家守着的年岁,那叫一个多灾多难,邪灵出逃是常有的事,我还总帮着抓鬼呢。”
白老爹有滋有味地啃着鸡脖,往事在他口中就好似烈酒,配着烧鸡吃正好。
“爹,我什么时候能进山看看?”白栩看着老爹,眼里写满祈求。
白家上下都能进山,唯有白栩被严令禁止,白栩不服,屡次犯禁都被武力制服,不得不服。
眼看就要离开江州了,再不提上山的事就没机会了!
“什么时候你和你姐一样,武功高强、道法精妙,老爹我就放心你自己去了。”
“那让姐带着我上山!我不自己去。”
“哼,你个拖油瓶还好意思提要求。”这次讽刺的是白珏。
白栩气得打了白珏一拳,所触皆是硬邦邦的肌肉,反倒疼了自己的手。
白珏一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白栩捂着脑袋,气得直哼哼。
白老爹优雅地擦擦手上的油,抢过白栩的茶喝了口,自然而然地扯开话题,“明早卯时,你们俩别忘了接段家公子啊!”说罢潇洒地撩起衣摆,哼着小曲儿溜达走了。
白栩目送他爹远去,回过头,只见白珏的眼里闪着蠢蠢欲动的阴邪之意——
“你住手!这个鸡翅是我的!你已经吃过一个了!”白栩起身抢夺。
不过他哪里能抢得过身手了得的恶霸,别说鸡翅,大半个烧鸡都进了白珏的肚子。
白栩啃着剩下的残肉,欲哭无泪。
且说为了迎接段家公子,白老爹特意嘱咐姐弟俩明早卯时醒来准备,白栩十分爽快地应下。
翌日辰时三刻被老娘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拖出来时,他半醒的脑袋里除了震惊还有硕大的疑惑,全然不记得昨日应下了什么差事、许了什么诺。
白栩什么德行,白老娘心里明镜儿似的,若她卯时见着白栩穿戴齐整踏出白府大门,那才是活见鬼。
她弓着身子直盯着白栩,唇角带笑,声音和蔼,“锦爻,你爹没和你说今早要去接段家公子?”
白栩一下子睡意全无,吓得捏着被角浑身颤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被缝儿里去。
此刻他娘活像一只笑眯眯的老虎,那笑里藏着明晃晃的刀。
“告诉了……”他小声回答,蔫巴巴地问,“我姐呢?”
“她师父半夜传信叫她回去,不到寅时就走了。”
“哦……”
白栩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顶着老娘锋利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洗漱。
他随意披了件青色长衫,头发一拢高束起来,拎起桌上摆着的酒,风风火火地跑出门去。
莫兰萱目送儿子离开,无奈一笑,俯身整理起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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