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勋几乎是匍匐在地，用颤抖的双手，无比珍惜地将那些混合了尘土的、仅存的“肥料”残渣一点点拢起，重新装回那个已是空空如也的皮囊。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秽物，而是救命的仙丹。羞耻、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他心中交织翻滚，最终都化作了对那道紫色身影更深的敬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证明什么的迫切。
息侯在一旁看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了赫连勋一眼，带着满腹的惊疑与不满，指挥兵卒更加严密地封锁蛇鹫谷，同时心惊胆战地清理着那些鄯国死士化作的冰晶残迹——这无声的毁灭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他恐惧。
微生嬿并未离去，只是静立稍远处，仿佛在闭目养神。青铜面具隔绝了一切情绪，唯有意识海中冰冷的数据在不断流淌、计算、重新评估。
【低品质琉璃碎屑生成概率测算：71.3%。能量投入产出比：优于放弃方案17.5%。】 【异数-尤乌-七号（赫连勋）当前状态：恐惧主导，忠诚度临时提升，执行力预计短期增强。可利用窗口期：预估15-30日。】 【新目标：东黎-青龙壹号（暂命名）。基础信息扫描：出身东南卫国公室旁支，近期有‘坠马重伤濒死又奇迹痊愈’记录，行为模式出现显著偏差，疑似‘觉醒’或‘置换’。潜力评估持续进行中……】
“大祭司……”赫连勋终于将最后一点残渣收集完毕，捧着那轻飘飘的皮囊，踉跄走到微生嬿身前，声音沙哑，“收集……收集好了。西南角裂隙，是现在……”
“去。”微生嬿眼都未睁，只吐出一个字。
赫连勋不敢怠慢，连忙依言跑到裂缝西南角，找到那条细微的裂隙，将皮囊中少得可怜的混合物，依着之前图谱所示的最基础法门，小心倾倒下去。
过程依旧不轻松，那微弱的能量共鸣依旧震得他手臂发麻，但比起之前主裂缝的狂暴，已算是温和。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点混合物中的能量正在被裂隙快速汲取、转化……一丝极其微弱、远不如之前璀璨的琉璃光泽，开始若隐若现。
成了！虽然渺小，但确实在生成！
赫连勋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却听到微生嬿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仅此一次。下次若再有无谓损耗，便用你自己填进去。”
赫连勋浑身一僵，那点喜悦瞬间被冻结，忙不迭躬身：“是！勋绝不敢再犯！”
微生嬿终于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微光，数据确认【低品质琉璃碎屑生成中……预计成熟时间：72时辰】。她不再停留，转身便向谷外走去。
赫连勋赶紧跟上，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垂头丧气，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前方那冷漠的背影。
出了山谷，息侯及一众臣子仍惶恐地等候在外。见微生嬿出来，纷纷跪倒。
“大祭司……”息侯声音发颤，欲言又止，目光忍不住瞟向赫连勋，疑虑重重。
微生嬿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此人，我尚有他用。息侯，安置好他。若再有闪失……”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威胁让息侯把头埋得更低。
“是！是！外臣遵命！”息侯连连应声，再不敢提驱逐赫连勋之事。但当他起身看向赫连勋时，眼神已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敬畏天子使节，到后来的怀疑轻蔑，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厌恶——这是个灾星，却是个被大祭司暂时保下的灾星，动不得，却又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赫连勋被息侯那眼神刺得心中发凉，却也只能默默忍受。
回到驿馆，待遇已是天差地别。虽未明着苛待，但原本殷勤的侍从变得疏离冷漠，送来的饭食也简单粗糙了许多。昔日“天使”的光环彻底破碎，留下的只是一个形迹可疑、招惹祸端、还似乎失了宠的尴尬存在。
赫连勋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皮囊，心中一片悲凉。化肥推广计划彻底泡汤，别说战马，能不被赶出去就不错了。而那位“前辈”……他摸了摸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那惊鸿一瞥的惊艳被现实的冰冷彻底覆盖。她保下他，似乎仅仅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与“粪”相关的利用价值。
“又引发了什么……是啊，我总是引发麻烦……”他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自己这趟穿越之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赫连勋一个激灵，以为是微生嬿有什么新指示，连忙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身着息国官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他左右看了看，迅速闪身进屋，关上了门。
“你是？”赫连勋警惕地看着他。此人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息国的一位下大夫，名为梓桐，在地动那日也曾在场，但一直沉默寡言。
梓桐拱手，压低了声音：“赫连先生，在下梓桐，冒昧来访，实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赫连勋皱眉：“请教什么？”
“先生所携之神物……果真能沃壤培元？”梓桐目光灼灼，却并非怀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切，“那日地动，大祭司言……言此物能量特异，可是真的？”
赫连勋一愣，没想到此时还会有人关心这个，而且态度如此奇怪。他苦笑：“或许吧，但如今已所剩无几，且……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好事。”他想起了鄯国死士和息侯的眼神。
梓桐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颓唐，反而更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可知，我息国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国人耕种艰难，多年依赖邻国粮草，受尽盘剥。若先生之物真能改善地力，于息国便是再造之恩！即便……即便有些风险，也值得一试！”
赫连勋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在所有人都视他为灾星时，竟然还有人看到了他那“粪肥”可能带来的真正价值，并且愿意冒险一试？
“你……你不怕引来祸事？不怕大祭司怪罪？”赫连勋迟疑道。
梓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决绝：“息国已弱至此，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大祭司……她虽威严莫测，但既然留先生在此，想必先生之物定有非凡之处。在下人微言轻，但掌管国内粮秣耕种，愿以性命前程，为先生争取一小块薄田，试种一番！若成，或可解我国饥馑之困；若败……在下愿一力承担！”
赫连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炽热、带着孤注一掷般决心的小官，心中那潭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石头。绝望之中，似乎又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的技术，并非一无是处！真的有人需要！哪怕只是为了生存！
就在他心潮起伏，几乎要答应下来之时——
一道冰冷平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房间内响起，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
“哦？你要如何一力承担？”
房门无风自开。
微生嬿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暗紫袍服几乎融入夜色，青铜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她不知已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梓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赫连勋也是头皮发麻，心脏骤停。
微生嬿缓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跪地的梓桐，最后落在赫连勋身上。
【监测到异常社交行为。目标赫连勋与本土低级官员（梓桐）进行高风险密谈。内容涉及违规使用受限技术（农家肥）。】 【风险评级：中。可能引发技术泄露、不可控扩散、吸引外部关注。】 【处理建议：警告；清除相关记忆（梓桐）；加强对赫连勋监控。】
“大、大祭司……”赫连勋声音干涩。
微生嬿却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看着赫连勋：“看来，你很清闲。”
赫连勋低下头：“不敢……”
“既然如此，”微生婳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便给你找些事做。”
她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一枚薄薄的、似玉非玉的墨色令牌，上面刻着极其繁复的纹路。
“三日后，持此令，前往城西‘匠作营’。”她将令牌抛给赫连勋，“那里堆积了一批破损兵甲，你去将它们……融了。”
“融了？”赫连勋接住令牌，入手冰凉，一脸茫然。让他去炼铁？
“融后的铁水，按此配比，”她又弹出一张绢帛，上面写着一些矿物的名称和极其精确的比例，“掺入其中，重新锻造。”
赫连勋接过绢帛一看，心中猛地一震！这配比……这似乎是某种极其原始的、但方向正确的钢铁冶炼添加剂配方？！虽然粗糙，但绝对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技术！
“前辈……这……”他震惊地抬头。
“做好它。”微生嬿打断他的疑问，语气不容置疑，“若再出纰漏，或让旁人知晓……”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梓桐，“便不是填裂缝那般简单了。”
说完，她不再看屋中两人，转身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赫连勋握着那冰冷的令牌和绢帛，心中巨浪滔天。她这是什么意思？既警告他不要胡乱推广“化肥”，又给了他一项更重要的、关乎军备的技术？是新的考验？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投资”？
跪在地上的梓桐早已吓瘫，直到微生嬿离去良久，才敢慢慢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看着赫连勋手中的令牌，如同看着阎王的催命符。
“先、先生……您……”他声音颤抖。
赫连勋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和绢帛小心收好，弯腰扶起梓桐：“梓桐大夫，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暂且作罢吧。”他看了一眼门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活下去，才有以后。”
梓桐茫然又后怕地点点头，踉跄着仓皇离去。
屋内重归寂静。
赫连勋独自坐着，摩挲着那枚墨色令牌。前一刻还在绝望深渊，下一刻却被赋予了似乎更重要的任务。那位大祭司的心思，如同她的容貌一般，藏在冰冷的青铜之后，难以捉摸。
他想起她保下他时的话——“暂留有用之身”。
所以，炼铁……是他新的“用处”？
而那远在东南的“天命之子”……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他必须更有用才行。
赫连勋握紧了令牌，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不再是之前不切实际的憧憬，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唯一稻草的决绝。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驿馆之外，微生嬿并未立刻离去。
意识海中，新的记录正在生成： 【指令下达：引导目标赫连勋接触基础冶金技术（天轨推演简化版）。】 【目的：1.测试其执行力及技术理解能力（超越本时代部分）。2. 获取该时代条件下合金性能实际数据。3. 占用其精力，减少不可控社交及技术泄露风险。】 【关联计算：若其能成功提升息**备质量，可小幅提升息国生存概率，间接延缓周边势力失衡速度，为观测新目标（东黎-青龙壹号）争取更多发展时间。】 【备注：继续监控其与梓桐接触可能性。新天命之子‘青龙壹号’已与当地小家族联姻，获取初始资金。发展速度 0.7%。】
她的身影融入夜色，悄无声息。
棋盘之上，棋子依旧。只是执棋者，已悄然分出了一缕目光，投向了更远方那颗似乎更加璀璨的新星。
而赫连勋这枚棋子，在即将被舍弃的边缘，因着一点意外的坚持和另一枚棋子的过早锋芒，又被轻轻拨回棋盘，走向一条未知的、却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的道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