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脸色苍白地走进房间，方才那三名黑袍人带来的压抑感仍未消散。精灵族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让他在面对浓烈的恶意时会受到远比常人更强烈的影响。此刻他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被冰冷的大石头压着，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这也正是大多数精灵选择远离尘嚣避世隐居的原因，过于清澈的灵性，在这纷杂世间反而成了一种负累。
布兰温见状，立刻从桌上的陶壶中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还好吗？”
诺兰接过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水温恰好，稍稍冲散了胸口的滞闷。“没事，”他轻声应道，声音仍有些发虚，“就是有点难受……那几个人身上的邪恶气息很重。”
布兰温没有多言，在他身侧坐下。指尖悄然萦绕起一缕极淡的乳白色光晕，并不耀眼，却透着温暖的气息。他将掌心轻轻覆在诺兰微凉的手背上。那股暖意如初春融雪般渗透进来，无声地驱散着萦绕不散的冰冷与不适。
诺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任由那份安宁的力量抚平他过度敏感的感知。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窗外遥远的虫鸣时而响起，更衬得这一方空间的宁静。
过了许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好多了，谢谢你。”
布兰温这才将手收回，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凝重。“你的感知没有错，”他声音低沉，“那三人身上缠绕的亡灵气息极为浓重，远非常人所能及。”
诺兰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除了亡灵法师，普通人身上极少会沾染如此明显的死亡之气。“你是说……他们害死了很多生灵？”
“不止很多，”布兰温摇了摇头，语气晦涩，“是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那气息几乎已成实质，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积累。”
诺兰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房间里一时静默，唯有灯焰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浓重的亡灵气息往往意味着无尽的杀戮与死亡，那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洛克山谷狼群的异常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不清楚。”布兰温摇了摇头，其实他更为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注意到走之前那三个人停留在诺兰身上的视线，只怕他们已经盯上了诺兰，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诺兰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他顿了顿说道：“今夜需格外警惕。无论他们意图为何，卷入此等麻烦都非你我所愿。”
他看向诺兰，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休息来恢复精神。守夜的事交给我。”
诺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问题，但看到布兰温不容反驳的神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有些许疲惫，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并非那么容易被彻底驱散。
他依言躺下，却难以入睡。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仿佛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诺兰侧过头，目光不自觉落在布兰温身上。
他就静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木椅中，身形挺拔高大。昏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在微光映照下，他额前几缕金色的发丝垂落，隐约遮住了眉眼，却遮不住那份沉静温柔的气质。
诺兰突然想到布兰温常自称为自己是勇者，现在看来还倒真有几分勇者的样子。
布兰温并没有看向诺兰，而是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可他那份无声的守候却比任何言语更令人安心。他察觉到诺兰的目光，微微偏过头来，眼底那抹平常的清冷仿佛被灯光融化了，流露出一种极淡的、却不容错认的温和。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滑落的薄毯轻轻拉高，仔细替诺兰掖好被角，动作细致又自然。
那一刻，诺兰原本萦绕心头的不安，竟奇异地被这无声的温柔驱散了许多。他闭上眼睛，在布兰温的守护中，渐渐沉入了睡梦。
……
一夜无梦。
诺兰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望向床边的椅子，却发现上面空着，布兰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心头蓦地一沉，某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被推开。布兰温端着餐盘走进来，见他睁着眼，嘴角便弯起一抹弧度：“醒了？正好，先吃点东西。”
诺兰撑着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没多久。”布兰温将一碗水果粥递到他手里，温度透过陶碗暖着他的掌心，“看你睡得沉，就没吵醒你。”
诺兰低头看着碗里熬得软糯的水果粥，又抬眼看了看坐在床边注视着他的布兰温。晨光透过窗帘，温柔地落在布兰温侧脸上，将他原本略显冷硬的脸庞也映得有几分温和。
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度恰到好处。
“味道怎么样？”布兰温轻声问。
“很好。”诺兰点点头。粥的味道很甜，安抚了他初醒时那片刻空落的心。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轻碰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大懒虫，吃早饭呢！”
突然一道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安宁。
沃里安靠在门边吃着苹果，笑盈盈地看着诺兰，“还说我睡懒床，结果你自己也赖床！”
诺兰动作一顿，抬眼瞥向门边。沃里安啃了一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笑得没心没肺。
“没人教你进门要先敲门吗？”诺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耳根却有些莫名的发烫。
沃里安三两步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拖过床边的椅子坐下：“我这不是关心队友嘛。”他凑近看了看诺兰手里的粥，啧啧两声，“待遇可真好啊，还有人把早饭送到床边。哪像我，可怜巴巴只能自己啃果子。”
布兰温神色如常，撇了一眼沃里安道：“吃了苹果还堵不上你的嘴。”
“哎呦呦呦！好凶啊！诺兰你管不管布兰温了！”沃里安当即怪叫起来，嚷嚷着要诺兰好好管教布兰温，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诺兰被他嚷得头痛，更多的却是困惑布兰温的事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布兰温凶了你，你找他去呀？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怎么管得着他？”
话音落下，布兰温与沃里安皆是一怔。
布兰温神情一黯，眼睫落寞地垂了下去。他指尖微微收紧，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将目光移向别处，沉默起来。
沃里安看看他，又转向诺兰，脸上的惊诧逐渐转为几分了然与尴尬，意识到自己挑错了话头，也不敢再说话，气氛一时凝住了。
偏偏罪魁祸首诺兰对此浑然未觉，自顾自喝完了粥，便以换衣服为由将两人请出了房间。
沃里安和布兰温一同站在门外，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亡灵法师，急得他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他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不是故意的，是心思根本没往这头绕。你别往心里去。”
布兰温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偏过头，长廊尽头的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神情。
沃里安的话说完，走廊顿时恢复安静，远处隐约传来服务员走过的脚步声，更衬得此处空气的凝固。
良久，布兰温终于动了。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也极苦涩的弧度，低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诺兰的世界里仿佛自有一套运转规则，那些纷杂暧昧的情感信号，于他而言或许只是无法解析的杂音。他并非刻意忽视，只是真的看不见。
沃里安看着他这般情况，那点粗枝大叶的性子也被磨得没了办法，搜肠刮肚地想再挤几句安慰的话。
却见布兰温已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看不出喜怒的亡灵法师。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我先出去了。”
说罢，不等沃里安回应，他便转身沿着长廊离去，黑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落寞的弧线，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走廊尽头昏沉的阴影里。
沃里安独自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在空荡的走廊轻轻回荡。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只见诺兰已换好了一身简便的常服，推门走了出来。显然，他根本没留意到门外这让人窒息的气氛，目光掠过独自站在原地的沃里安，随口问道：“站这儿干什么？布兰温呢？”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双眼睛里是真切的疑惑，清晰的映出沃里安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沃里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瞪着眼睛看了诺兰好几秒，最终像是认命般垮下肩膀，摆了摆手，含糊道：“……没，他有点事，先走了。”
“哦。”诺兰点了点头，并未深究。午后的微光透过廊窗，落在他毫无阴霾的侧脸上。他理了理袖口，全然不知自己方才无意间搅动了一人的情绪，只抬头问道：“那我们去找布兰温？”
廊下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人离去时的落寞，沃里安看着眼前对此一无所觉的诺兰，最终只能将所有的解释咽回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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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可怜的布兰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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