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仲汀风正拨弄手上的手绳，随手接过卷子。她头发散着，较长的发尾略过肩头，碎发微遮她的双眸，冷白的面庞上戴着黑色眼镜，墨绿色的校服给她衬出一点痞气。
仲汀风听到同桌问她题，她凑过去看了看，然后笑着向后倚，说：“这么简单也不会……自己把我卷子拿过去看。”
在难得的晚间10洗漱时间，她躲在厕所最后一个隔间，微微俯身听她最好的朋友说话，嘴角浅勾。
双休时，她照着镜子，看自己身上穿的绣有蓝紫色流云的白衬衫和卡其色底端绣金线的长裤，穿上天蓝色针织衫，戴上黑色方框眼镜，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后出门。
她到和朋友约的地方，站着等她。对方穿得元气又可爱，她们十指相扣，手上同款编绳相触。她满眼是对方的笑，将自己浸在这份温情中。
很平常的一次返校，她一如既往，满足他人对狂妄的想象。
她在厕所时听到有人在隔间里说她好朋友装，勾引男人……
她血液上涌，单手插兜站在隔间门口。等里面的人一出来，她一拳打了上去，那人抓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狼狈地抬头看她，卷发从背部滑落。
“你再造个谣试试呢？”小仲汀风冷冷地看她，唇线紧绷。
“你有病？我说你了吗！”那人想吼，却捂着脸尾音带了哭腔说，眼眶泛红。
“放你一次，别再找事。”她转身边走边说。
她和好朋友一起在厕所，对方却面色红红地递来一封信。粉色信封下是翻涌的少女心事。
对方抬头看她的眼，低声说：“汀风，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仲汀风推回那封信，面色苍白，连连后退，一直说对不起。
她忘了自己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心从未那样乱过，对方放了一把火，引燃了过往十年所有的引线，她在火中飞起又跌落。
那夜，梦到天明尚未尽。她在梦里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穿着粉粉的裙子倚着门哭，门外是父亲和亲戚的交谈。薄薄的木门隔出了两片天地，一侧井然有序，一侧混沌无界。
“山重又是第一吧，真好。”
“一般吧，他不是第一才奇怪。”
“山重……”
“山重……”
“山重……”
画面顷刻碎裂又飞舞重组，片片碎片割着小仲汀风的思绪，然后旋转着铺成另一幅画面。
小小仲汀风红着眼倔强抬头，她哥仲山重只是轻蔑地投来目光，喝着水转身离开。
愤怒和无力像场绵长的雨，从当年的呀呀学语一直下到数十年后的春和景明。
小仲汀风从梦中抽身，面色白了些许。她一个人在校园走，有什么东西在虚空中黏在她身上，她突然望向一个方向。
她曾经的好朋友在仲汀风望过去时，目光霎时收回，倔强地红着眼向前看。故友的旁边也是个女孩，那女孩轻抚她的背，轻声哄着，目光怨恨地射向仲汀风。
小仲汀风慌乱站在原地，那支箭一直射在她身体里，伤口反复溃烂发炎。空气翻涌，云气下压，大地上升，一切混乱搅动，只为捂住她的囗鼻，碎粉她绝望的泪。
夜色无边际地下压，森寒的绿早近在眼前，冷风割着皮肤，小仲汀风竭力地循路回宿舍。
她被用力推倒在墙角，为首女孩的卷发是她最后的记忆。她们出的拳是乱的，踢的脚也乱，说的话也是乱的，什么“她也装”……
她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拳，雨点般肆意落下，黑沉的水面随之泛起青绿的涟漪。
她的眼镜被打落在远处，碎镜片划在她脸上，再看，已经是带有青紫的面庞。
“你们在干什么啊？”一个女生的尖叫响起。
小仲汀风抬头，眼眸仿佛溶在夜里。冷白泛着青紫，带有一丝血痕的面庞，在夜中像碎了的精致面具。
“弄芳？我们只是让她认识一下自己识人的错，让她别那么傲。”
……
这场戏，谁对谁错？
没人错，不同的视角乱乱箭般插在白皙的纸上，直到看不出纸是白的。
一只手伸出，她红红地眼看向身前，是卢弄芳。
卢弄芳扶起她，问她怎么样了。她麻木转头，看向尽力微笑的卢弄芳，一种袭卷全身的空落和致命的磁吸力吸引着她。
小仲汀风在要进宿舍时，轻声说：“谢谢。”
……
夜风微凉，略带雨意，仲汀风紧握的手伸开。
风止了，雨停了，事也都该过去了。
仲汀风心口有些闷，那些箭还在不停射，不过不再纯黑，杂糅的善恶，难明的情感，化作不同的人弓里的箭，蓄势待发。
仲汀风向宿舍走。
其实风还没停，像冷蛇一样缠上仲汀风颤抖的手。
手上冰冷的汗反倒让仲汀风感受不到风，在推门时才恍然发现门有些温热。
期末倒计时已经开启。
仲汀风看着面前的数学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凝思后又全部叉掉。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热意涌上面部，脑中全是她考差时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哥哥蔑视的神情和父亲从未真切落下的目光……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仲汀风唇色渐白。
下课铃响。仲汀风的前桌还在学习，她放下笔，看窗外云朵挪移。
上课铃响。她才眼眶酸涨地收回目光，听见陈一说讨论，抬头，便看到了浅笑的前桌。
仲汀风随手指了上节课没写出来的题。前桌立刻拿出自己的草稿，给仲汀风讲了起来。
仲汀风认真听完，目光上移几分，看到了写得十分整齐的名字，齐竹杳。
李西阙又给她讲了个简洁的思路，他们一边勾画圈点，一边凝眉思考，有来有往地说着题目。
卷子上是黑笔圈划，窗外是光照万物，仲汀风难得感觉思维行上轻轨，而非在荒漠中痛苦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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