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3年10月14日,深秋,黑水湾人工除雨日,开放日照8小时。
这天清晨,各大媒体报刊争先报道“一条抹香鲸搁浅黑水湾海滩,24小时内或将发生鲸爆”的消息时,裘真穿着防护服,正要从车上下来。
他的视线略过人群,最后落在沙滩上几个身穿军装制服的人身上,后视镜里,他的眉毛不自觉微蹙起。
“军方这么快就接到通知了?”
驾驶座上,焦迪伸长脖子张望两眼,“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这种事情和军方有什么关系……诶!博士,等等我!”
说话间,裘真长腿一跨,迎着许久未见的刺眼阳光,提起工具箱朝海边走去。他手指夹着证件,说话时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海洋生物基地,裘真。”
安保确认过身份,抬起警戒线示意他进去。
军方来得及时且施压操作到位,撑开器已将鲸鱼腹中大量气体排出,眼见它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此时方圆几十米内早不见晒日光浴的群众,经历过一番洗礼后,酸涩腐臭的气味已经弥漫在这片金光灿灿的人工沙滩上,沾染在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难得的日光天就这么被毁了。
人群聚拢在百米开外的地方,无数视线紧张地注视着鲸鱼开腹后喷出的物体,只见乌黑血肉中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不停闪烁。
“这个月都第三次了,臭得要死,黑水湾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它喷出来的到底什么东西?这么晃眼!”
“诶,又有工作人员过去了——”
和军方派来的人短暂眼神交流过后,两人来到这个庞然大物跟前。
双层加厚防护服也无法掩盖混合着海风咸腥味的恶臭,焦迪绿着脸在一旁吐干净早饭,直起身时看到裘真戴着手套,正用镊子在腐烂中夹起一颗璀璨夺目的颗粒,放在阳光下看着。
大台面正圆钻切,火彩闪烁,这颗近2克拉的血钻在裘真的脸上撒下一片晃动的星空。
他转动镊子,仔细甄别过几颗后,不忍在心里暗叹,除了数以万计正在迅速制造气体的细菌以外,想必还有数不清的钻石,正星罗棋布地镶嵌在鲸鱼的肚子里。
目光一收,吩咐焦迪:“打个电话给鉴定科,再派几个人过来,我们得赶在下雨之前把钻石清走。”
“可…可今天是公休啊博士…”,能像我一样和你来加班的倒霉蛋可不多,焦迪默默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况且你才刚回来没几天,这么高强度的工作真的没关系吗?”
裘真顿了顿,几秒后,半蹲回抹香鲸的尸体边,将钻石装入塑封袋中。
“告诉他们,联盟不养闲人。”
焦迪只觉得心慌慌,连忙夹紧尾巴跑远了,扣着手机,匆匆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坐标定位,并打下一串警报。
焦迪开奥迪:冰山喷火,速来加班!!!!@全体人员
下一秒,他的手机几乎快被一连串的小窗信息震碎。
菜芯儿:你发错群了撒比
远远不断:节哀,兄弟
焦迪:?
大脑当机了一秒,他揉揉眼,手指划拉几下后,赫然看着裘真那毫无新意的纯色头像挂在群成员名单里!
他倒吸一口凉气,立马长按那句话试图撤回——
“焦迪!”裘真一个眼刀甩了过来,“你磨蹭够了没有?”
“啊!!!”只听一声惨叫。
这个小倒霉蛋手一滑按到了“删除”键,于是当场表情空白,满脸大写的欲哭无泪,“来了博士,呜呜呜。”
他那焦灼的情绪一直到同事们陆续赶到时也没有缓解,只焉焉地打了声招呼。
日上三竿,太阳悬在头顶。滚滚黑云携卷潮湿空气靠近,沿着海岸线将整座城市包围。除雨剂的效用快过了,一周一度的日光天即将潦草收场。雨热交叠,水线从岸边无声落下,扎入人工沙滩的沙砾中,没一会便洇湿脚下一片赤红。
这场雨说下就下。
裘真抹去防护面罩上的水珠,转眼瞧见海面上粼粼波光转瞬即逝,此刻的大海深谙混沌,像打翻在地上的墨汁不断朝他们逼近,然后淹过鞋面。
涨潮了。
随着最后一颗钻石被取出,“菜芯儿”蔡忻终于从鲸鱼剖开的肚子里把头探了出来,眉毛扭成了麻花,一脸劫后余生的菜色,“博士,腹腔内没有异物了。”
这将近四公斤沉的“异物” ,大抵便是身旁另几名武装战士默不作声站一上午的原因。
众人齐力将抹香鲸推至退潮线的位置,海水已没过它半个身子,雨水刺骨的凉意戳在每个人的脊背,他们一身白衣站在雨水交融处,像是在给这条迷路的鲸鱼举行一场沉默的葬礼。
良久,裘真开口。
“收工吧。”
他声音有些哑,又补充道,“回去都好好洗洗,今天辛苦大家。”
一语落下,众人如鸟兽散。蔡忻和焦迪只觉喉咙里苦水横流,互相搀扶着回车旁吐得昏天黑地,纷纷发毒誓再也不吃鱼了。
转眼,黑浪已经冲刷到裘真的小腿,他独自站在模糊的水雾中,水汽蒙上他的睫毛,他眉眼微垂,视线轻轻落在鲸鱼的鱼尾上,那里有一串极其容易被忽视的数字编号,00124。
许久过后,直到海水刺痛膝盖,他才有了动作——他抚上那经太阳暴晒过后因缺水而干燥皲裂的皮肤表面,伸手盖住了那只空洞而猩红的眼睛。
大雨冲刷地面,空气清新许多。他淌着海水回到岸边,走到焦迪的伞下,摘下手套,脱去防护服和面罩。
绸缎般如瀑的银发垂下,**的发尾贴在背上,单薄衬衫被打湿贴在皮肤,勾勒出紧致的腰线。浓密的眼睫落下,遮住了那对深邃的蓝眼。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衫袖扣,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微微泛红。
焦迪替他举伞,不禁撇去一眼,正巧捕捉到了那人眼里的哀伤,向来冷漠无情的裘真博士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简单整理过着装后,迎面走来一个人,肩章上一杠一星,尊敬地喊他“裘博士”。
他回想起方才在雨中离开的押运车,疑惑道:“钻石已经移交给你们了,还有事?”
“上将让我通知您,下月一日我们将在白月陵园祭奠卫司令,届时请您务必来参加。”
裘真弯腰坐进焦迪分了12期付款的新能源电车副驾里,降下车窗,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怀里的工具箱上,刻有基地英文字母的烫金字体在暗中晃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车子启动的声音忽然被远处的呼喊声打断———
“请等一下!”
“工作人员在这条鲸鱼尸体里发现了什么?是钻石吗?”
“本次搁浅事件是否与前几次是相同情况呢?”
“观众朋友们,目前我们正位于黑水湾海滩边对抹香鲸搁浅事件进行报道——”
几位记者扛着装备翻过警戒线狂奔而来,新闻人追逐最新资讯的热忱令人感动,但也很难得。因为放几个月前,就算这片沙滩上的海洋生物横尸遍野,他们也早已司空见惯,也不知今天是哪阵风把他们吹来了。
眼看这波人快要跑到车前,裘真系上安全带,转头看着驾驶位正看热闹的焦迪,眼睛一眯,“愣着干什么,踩油门啊。”
“啊?哦哦哦。”
焦迪回神,载着裘博士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车里的气压都刚刚好,裘博士正闭目养神,焦迪很满意,因为他不用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一会儿把人送回公寓,自己还能享受片刻的假期。
啊~想想就有点幸福呢!
驶离黑水湾,车行至城市道路,街面上路灯已然亮起。周末的这个点,大型商超门前的十字路口还很热闹。
他们遇上了堵车,刹车灯红光拂面。商场外墙上的超大号显示屏亮晃晃的,正循环播放着一个男人的采访录像。
那天晚上,刚出席完某晚宴的男人仪表堂堂,高定西装剪裁合身,相机的曝光在他硬朗的面孔上闪烁不停。剑眉之下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带着一丝戏谑。
记者问他:“罗先生,最近罗氏集团遗产之争导致股市下跌,您能否回应一下?”
“回应?你想要什么回应?”罗畔玩味地笑了一声,转而看向镜头,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语出惊人。
“下一场海啸就快来了,你们还在担心我们家私事?”
......?!!!
嘈杂的会场瞬间静止,在场所有人的脑子在一瞬间一片空白,再犀利的问题也都忘了个干净,脑海中不约而同只留下这一个念头。
这人特么铁定是疯了!!
短暂的暂停键过后,一句刺耳又颤抖的声音近乎尖叫道,“罗畔先生,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整个会场炸开了锅。
他们手忙脚乱地想要留住那人再问个明白,却见他在秘书和保镖的护送下上了车,车门“砰”得一声合上,留下一群记者在风中凌乱。
人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但罗畔似乎不用,他拍拍屁股跑了,仗着集团财力丰厚,给国家基建投了不少钱,没人敢治他。
这场闹剧不多时就被全网封锁,所有亲临现场的媒体人都陆续被请去喝茶。然而社媒的传播速度之快,各大平台的讨论根本删不完。
有人觉得这彻头彻尾就是天方夜谭、疯言疯语!同时也有人结合近期所有异常情况,甚至搬出了二十二世纪大灾难的历史资料用以佐证,认为罗氏二公子这番妄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并把矛头指向政府,要求给个说法。
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就连ERF死寂多年的外部连线都响了几天,来追问海边异状究竟为何的人络绎不绝。
焦迪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就是这阵风把记者们都吹到了海边。
“欸,博士,你说他看着一本正经,怎么说话像没经过脑子一样。”
裘真的清净被打断,他缓缓撩起眼皮,脸上露出一丝疲倦,两丝无语。
“嗯,和你的论文一样。”他说。
焦迪:......
有时候真想抽自己。
绿灯敞亮,车子终于流动起来,为了防止被加塞,焦迪紧紧跟上左转的队伍。
裘博士坐直活动了一下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趁商场的影子还未完全消失在视线时,看向那块显示屏,片刻后默默收回视线,并抬起手把车载音乐关了。
一片清宁,只听见雨滴打在车前盖上噼啪作响的声音。
不久前,他还躺在中心医院病床上时,某日半梦半醒间被人吵醒,只听见那人声音就在耳边,正念着自己的名。
“裘、真。”
“是求真务实的意思吗?”
“听着不像你啊。”
那人冷笑一声,手里哗哗地翻着不知哪卷材料。
他费力想看清到底是谁,无法聚焦的视线最终掉进那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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