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
身后忽然一声狮吼,瞌睡虫立刻被吓得灵魂升天,坐在办公室里对打工人最不友好工位的梁宁从周公梦里惊醒。
背后迅速带过一阵冷风,随即面前的透明格子间先后映出两个风一般经过的人影。趴在桌子上的她捂着耳朵坐直起来,闭着眼睛摸向桌上手机,瞥了眼亮了亮的手机屏幕,轻叹了口气,双手扶额,心里估摸着陈主任这一圈巡逻下来的时间,在桌上支起了手肘,打算继续眯会,然而耳边领导对同事们喋喋不休的关照却清晰可闻。
“越叫你,你跑越快,你说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个点,来交班啊?”
小林搔搔头:“是的,主任。”
“我看今天的排班表,你是三个小时前就该来交班吧?”
小林微微垂下头:“主任,这两天年中盘点太累了,昨天有点发烧,早上不小心睡过头了……”
“是吗?”陈主任看着他微微冒汗的额头,“哎哟,小林你不愧是我们公司最诚实的员工,发烧了还能去约会啊,精力真是好啊。”
“主任你怎么……”意识到即将不打自招,小林忍住好奇,干脆闭了嘴。
他早上是和人相亲去了没错,聊得还行,中午还和对方一起逛街吃饭,不过他领导在公司上班,怎么会知道他在外面的事。
“你小子行啊,要不是我早上出去办事,开车路过公园里那片,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为了脱单这么拼啊,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这班翘得值,翘得顶呱呱!”说着陈主任还冲涨红了脸的小林竖起大拇指。
见小林硬着头皮开了电脑,开始翻工位上早上交班的人没录完的单子,陈主任迅速转移焦点,眼尖地转向刚进门溜着墙角屁股刚要沾上工位椅子的同事:“哟,小蔡,你去厕所了,二十分钟前我从里边出来洗手的时候,你才刚进去吧,我还以为你住在厕所里了呢,你的痔疮还好吗?”
小蔡挤出一个假笑打算糊弄过去,孰料对方注意力被她桌上的东西吸引,“哎哟,又换包包了,这次是什么?”
小蔡急忙拂开他的手,将包包转移到另一边,可惜正面logo已经被他看到了,“哦,是香奈儿啊,真有钱。”
小蔡撇撇嘴,将手机放到桌上,假装听不到熟练地给手机插上充电接口。
“哟,这还充上了,怎么,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把手机玩没电了?”
“主任,今天忘带充电宝了。”
“忘带充电宝,怎么没见你忘记吃饭啊?”
小蔡不吭声了,默默敲键盘输开机密码。
伴随着一声近在咫尺的“哎哟”,梁宁一点一点即将往下掉的头,突然被旁边某根凭空出现的柱子挡了下,“嘶,哪来的柱子?”她微微坐直,揉了揉刚才撞到柱子的半边脑袋。惺忪睡眼由下至上,对上一双不算友好的笑眼。
不知何时陈主任已经逆时针遛弯到她身旁。梁宁默默移开视线,淡定地看了看手机,这个回笼觉比往期记录少了两分钟,看来今天陈主任超常发挥呀。
然后她强撑起精神,直了直腰,挤出个艰难的笑脸跟旁边的领导打招呼:“主任下午好!”
“周公转世的小梁啊,该我叫你主任才对呀,这才一点三十七分,您老人家怎么不多睡会,一个半小时不够你休息,我看应该直接睡到下班才对呀!”
鉴于对她领导阴阳怪气的基操早已免疫,梁宁死猪不怕开水烫又靠回柔软的椅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午休虽然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可这两天上上下下在忙仓库盘点的事,昨晚忙到快十点才下班。早上又被叫去2号仓帮忙入库,点完数已经到午饭时间,她在食堂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屁颠屁颠回到电脑前,打开word写昨天的库存盘点报告。
等写完报告,她都累瘫了,一看时间,已经一点十分。说是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其实她才睡了不到半小时,加上昨晚她又被迫“兼职”,白天上了12个小时的班,结果晚上睡眠时间不到两个小时。此刻她上下眼皮已经不是在打架,而是快散架了。
她在心里飞快算了下时薪,越想越觉得亏待自己,一时睡懵了居然装出天真脸回他:“主任,你让我继续睡是真的吗,看来主任真是个好领导,还体恤我昨晚和中午加班了,让我好好补觉,既然主任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话音刚落,梁宁的头已经到位地趴在桌上,留给陈主任一个慢走不送的后脑勺,酣睡的打呼声伴奏般响起。
作为领导的陈主任一时傻眼,嘴边的笑容跟着消失。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他在说反话吗?再说了,一个女的睡觉还这么大声地打呼噜,不对,上班时间,这里是她睡觉的地方吗?岂有此理!
隔壁小蔡刚要笑出声,被他一个眼刀飞过去,硬生生憋住了笑。
他头回遇到这样不懂眼色的手下,刚要发作,给面前这个愣头青一点颜色瞧瞧,却见对面的工位空荡荡,如果没记错今天没人向他请过假,想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由踮起脚尖往对面探头探脑,只见一颗头颅埋得低低的,深怕别人看见,这个小王可以啊,上个班上出鬼鬼祟祟的感觉,更绝的是这家伙貌似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他这个领导的存在。
他都来了多久了,办公室这么大动静,他居然完全没发觉?!堂而皇之地摸鱼,当他这个领导不存在的吗?真是岂有此理!看来最近自己忙着出差,少了自己的监督,手下这帮家伙懒散的懒散,装傻的装傻,是越来越飘了,想到这里陈主任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梁宁听到魔鬼般的步伐渐渐离自己远去,尔后对面响起意料中的声音:“哟,工作努力的小王啊,618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在买买买啊,听说你最近炒股赚了不少,上个月A市发洪水,公司组织捐款,也没见你多捐几块钱啊,捐那五十块钱够你买双拖鞋吗?”
工位在角落里的小王突然听到自己名字,被召唤到现实世界,反应过来领导刚才说了什么后,熟练地摁了下鼠标,麻利关掉电脑上的橙色网页。
抬头见领导正盯着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机,他掩了掩手机,红绿K线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又将手机塞回兜里,躬身赔笑道:“主任,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陈主任锲而不舍地追了出去:“诶,主业炒股副业上班的小王,你别走啊,最近看好哪支股票,可以推荐给我啊……”
见尿遁的同事和陈主任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蔡开始在办公室里分起了饼干,扔了一块到梁宁工位上,谁知被她举起的单手精准接到。
小蔡立马大惊小怪嚷嚷道:“哟,还挺准的,你装睡啊,那呼噜声打得,我们还以为你真在老陈面前睡起大觉来了呢。”
“谢啦,”梁宁撕开包装袋,“正好饿了。”
小林竖起大拇指,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勇士,初生牛犊就是吊,装傻这招不错啊,把领导怼得哑口无言,梁主任下次也借我用用?”
“得了吧,搞不好前面等着我的不是被穿小鞋就是炒鱿鱼,你们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一个马上就要拖家带口,还要上赶着送人头吗?”
两人听了这话收敛了笑容,小蔡叹了口气,“这破公司订单量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闭,能苟一天是一天,”又压低了声量说,“老陈这么抽风估计是因为最近偷跑出去面试,被人家嫌弃岁数超过35。”
“倒闭”两个字让梁宁心里一咯噔,手指在鼠标粗粝的滚轮上顿住,心说难道她的玄学体质又来了,每次招她进去的公司不出半年,都会以各种理由倒闭……
她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小林皱了皱眉:“不过最近老陈确实有点反常,按说他以前虽然也经常对我们阴阳怪气,不过最近这个月老是出差,每次回来还动不动就找茬,以前好歹下午两点才出来,现在一点半没到就出来骂街了,多骂我们两句他能加钱吗,真让人无语。”
“总算甩掉陈公公了,一天比一天阴阳怪气,真服了。”不知何时小王走了进来,边走边甩手,一颗水珠飞溅到梁宁的电脑屏上,他抽了一张纸,边擦手边抱怨:“他喵的洗手间卫生纸都没了有三天了吧,还不给换上,这破公司!不都要换老板了吗,还这么抠抠搜搜。”
“换老板?”办公室其余三人俱是一怔,小蔡接着问,“什么时候换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没听说吗?正式变更工商信息好像是上个月吧,听说这个月新老板要下来考察,公司马上要换新招牌了,龙园集团的股票代码肯定要加上去的,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入职三个月刚转正不到一周的梁宁一脸茫然:“怎么突然就换老板了?”
“也不算突然吧,”小王擦完手,将纸揉成团往门口的垃圾桶丢了过去,“小道消息有在传三个月前收购方案已经在谈了。”
小蔡:“你是说被龙园集团收购那事儿?”
小林:“不愧是资深股民,消息就是灵通啊。”
小王:“对呀,所以四舍五入,我们现在也算是上市公司了。估计就是因为被收购了,新老板要整顿之前公司不思进取的风气,所以老陈才变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去集团开会,动不动就来大姨夫。”
小蔡:“切,这消息捂得还挺严实的,我还以为收购没谈成呢。”
龙园集团,四个字刚输入搜索框,梁宁眼前便跳出一连串的关键词,“殡葬业龙头企业”“陵园巨头”“龙园集团进军养老行业”“龙园集团殡葬行业龙头股”“龙园集团涨停板”“龙园接班人”……
随便点了一个,跳出一个工商信息的页面,光注册资本就有20个亿,看上去是个不缺钱的公司,“龙园集团,这家公司看上去挺有钱的。”
小林:“肯定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殡葬行业龙头企业,当年在大A上市的墓葬第一股,背靠国资好乘凉,资本雄厚。”
看来这下不用担心公司倒闭发不出工资了,梁宁松了口气。
小林:“不过也很难说,接盘的龙园集团新一任总裁好像算半个老外,我在网上搜了大半天,连张正脸都看不到,神神秘秘的,混华尔街的,不都讲究什么投资回报率么,看上去也挺抠的,要是发现当了烂公司的接盘侠,还不赶紧连夜跑路?”
小王:“这你就小看人家龙园集团了,人家财大气粗,会在意收购这里那点小钱?”
梁宁不解:“不过堂堂大公司为什么要收购我们公司?”
众所周知他们家公司只是个生产骨灰盒的小厂,而且还因为做的是中高端路线,在口罩严重的几年里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过时过境迁,现在产品已经开始滞销了。
小蔡笑道:“有钱没地方花呗。”
小王:“听说新来的老板顾行之是龙园集团第二代接班人,上个月正式就职,一上任来就在集团内部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搞改革,对外加快步伐扩张版图,雄心勃勃,听说还是个高富帅哦。”
小林怀疑地说:“富我承认,你们这些梦女,别是个有钱人就YY人家长得又高又帅。”
小蔡:“嫉妒了吧小林,这世上就是有人擅长投胎,有钱又长得帅,还个个是模特身材。”
小林:“做梦呢吧,还模特身材,没图没真相,富豪不长得歪瓜裂枣就算不错了。”
小王晃了晃手机,得意地说:“你还真别说,我这有新老板最新出炉的照片哦,谁要看?”
小蔡第一个举手“我!”
帅哥对眼睛友好,谁不喜欢看帅?梁宁来了兴趣:“发来开开眼?”
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梁宁刚点开群里照片,就听到小蔡的尖叫,“哇哦,这长相既帅气又贵气,不比现在那些流水线出厂的明星小鲜肉强多了?”
林:“这照片别是P的吧?”
小王翘起二郎腿:“上周跟他们业务部几个经理开会流出来的现场照,还能有假,绝对童叟无欺,这照片是行政部一个助理端咖啡进去时偷拍的,可千万别流出去,我们这位新来的顾总可非常注重**,要是被他知道有人偷拍他指不定被炒鱿鱼。”
“业务部那群小妹肯定炸开锅了吧,这么好看的男人,真羡慕业务部那些人,开会天天都能见到,可惜我婚结得太早了,要不然高低要跟业务部那些小姑娘抢一抢……”
小林嗤了一声,小王神秘地笑笑:“蔡姐你想多了吧,舔舔屏就得了,这位顾总坊间传闻是富二代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唯一的爱好是赚钱,不过据说他……”
梁宁看的兴许和小王是同一个八卦新闻,看着网页自然地接话:“是个gay?”
小王打了个响指,冲她会心一笑。
对吧,她和小王果然是办公室里心有灵犀的腐女姐妹花,连八卦新闻都看的是同一条。
不过平心而论,照片里这男人长得确实不错,眉目深邃,五官优越,最优秀的是脸上那一抹带着疏离的贵族气质,莫名让她联想到最近看的一本小说主角:“看上去是BL小说里霸道攻的好苗子。”
小说里嗑的角色第一次有了张三次元的脸,梁宁嘴巴跑在脑子前头,诚实地说出心里所想。话说回来,背后议论这些好像不太好,特别这人还是自己老板,不过还好这老板日理万机,料他也不会出现在他们八卦的现场。
讨论八卦就讨论八卦,怎么突然从身后飘来一股刚打印出来的发票的味道,这味道曾经是梁宁最喜欢的,让她梦回某份财务工作。
死去的开发票的记忆再次攻击她,开完发票表示老板要回款了,同时意味着她和同事们这个月的工资有望准时发放,因而在梁宁心中,发票的味道约等于钱的味道,连带着发票味瞬间变得神圣了起来。此刻这种新鲜出炉的纸墨味道,竟让她有些怀念。
“哎哟,顾总,您怎么到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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