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发誓会把毕业典礼那天脱口而出的告白，连同我躁动的心，一起咽回肚子里。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到现在，我已经后悔跟她告白了。
这种后悔不是钝刀子割肉，而是像喝下一杯滚烫的水，从喉咙到胃里都烙下清晰的灼痛。我真的，不该让自己身陷这场旖旎风暴之中。
我叫潘诰，故事的起点再俗套不过——毕业季的冲动。在散伙饭的喧嚣和离愁别绪的催化下，我向暧昧了整整三年的女神荷满告白了。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晃着手中的啤酒罐，眯着眼对我笑：“潘诰，要是还能再见，我们就一起再去玩啊。”
一句轻飘飘的、敷衍的呓语。
然后，我们竟真的“再见”了——同一大学，不同的校区。于是，我干了一件蠢得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我租下了一套公寓，一套恰好位于我们两个学校正中间的、月租六百的单身公寓。
这意味着我见她更方便了，也意味着我每天上课的通勤时间要翻倍。最重要的是，我银行卡里的余额，会因此变得岌岌可危。
*
“哇！潘诰，你厉害啊！”荷满的声音，像一只啄木鸟，将我从肉疼的沉思中啄醒。她正在我这间小小的公寓里转悠，手指划过崭新的墙面。
“嗯，我挑了很久，这个装修挺对我胃口的。”
我的女友……不，她还不是。我们大概是卡在了“朋友之上，恋人未满”那个该死的缝隙里。
“看起来不便宜哦？”她跟在我身后，评估着飘窗、玄关和厨房。她推开卫生间的门，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里夹杂着她的提问：“有热水器吧？”
“有。”我拿起热水壶，走向厨房，“阴天也不用担心洗冷水澡。”
“那还不错。”她说着，人已经溜达到了卧室。里面传来“哐哐”的声响，像是在开合衣柜或者床头柜。
“喝茶吗？”我把水壶放在基座上，按下开关。
“……嗯。”
她没有立刻回应，于是我打算去卧室问她。
“我不爱喝茶，有咖啡的话可以给我泡一杯。” 她大抵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这才回过神來应答。
我走向卧室，门虚掩着，留着一道引人遐想的缝隙。奇怪的是，站在我自己租的房子的卧室门口，我竟然生出一种做贼似的心虚。我下意识地，像个变态一样，弯腰凑近了那条门缝。
就在我的脸即将贴上门板的瞬间，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干嘛？”荷满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眼里蹙着光芒，仿佛早已猜到我会如此。
“我还问你在干嘛呢？”我直起身，掩饰被抓包的心虚，不应该说是心虚，有些……嗯…
脸红，是的，一想到她刚才独自在我的卧室里，在我的床上做了什么，还特意把门掩上，我的大脑就忍不住开始播放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这空气里的暧昧浓度，高得吓人。
“帮你试试床垫软不软呗。”她答得坦荡又直接，这就是荷满的风格。但我知道，这种坦荡本身就是一种高级的伪装。如果她说“我什么都没干”，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现在这样，倒让我无从下手。
“我真是谢谢你了。”我只好送她一个白眼。
“你确实该谢我，哈哈。”她总能这样，轻松地戏弄我，然后像一阵风从我身边掠过，走向厨房。她熟练地拉开冰箱，自然地拿出了那罐我特意为她准备的罐装咖啡，“啪”一声拉开拉环，坐到餐桌旁：“所以，一个月多少钱？”
我走到灶台边，拉开橱柜，手指在两个并排的马克杯上犹豫了一瞬，最终拿出了那个蓝色的。红色的那个，孤零零地留在原处。我揪了一撮茶叶扔进杯底：“六百。”
她喝了一口咖啡，冰凉的罐身凝出水珠：“一个人租？不找个室友分摊一下？”
明知故问。她都能从我冰箱里找到她的专属咖啡了，还问这种问题。
“要不……”我转过身，靠在灶台上，“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好啊。”她答应得飞快，“等哪天我跟舍友吵架了，就来你这借宿。”
“咕噜咕噜——”水烧开了，蒸汽顶起壶盖。
屋子却陷入了突兀的寂静。稠密地压在我的耳膜上。
光线凝滞了，我们的影子被钉在地面。冰箱突然启动，传来阵阵嗡鸣。我能听见血液流过太阳穴时的搏动声，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吸。空气中每一粒浮尘，都加入进这场无声的角力。我们之间几步的距离，在膨胀，在拉扯，要将我的理智也一并吞噬。
我侧头看向跳闸的热水器：“来就来呗，只要你不怕。”
“那我不用给钱吧？”她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背上，笑容灼热，即使我用后脑勺对着她，也能感受到那亮度。
我低下头，用沸水冲刷杯中的茶叶，看它们蜷缩的身体在滚烫中缓缓舒展。“你想给就给。”
“咦——难道不应该是你付我钱吗？”她哈哈笑起来，“啪”地把空咖啡罐往桌上一扣，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我手一抖。
……
看，这就是我和她的常态。互相用玩笑戳刺着对方的边界，我怯懦地不敢前进，她则狡猾地享受着这种若即若离，从不轻易说破，也从不真正离开。
*
我给她煮了一碗我最拿手的鸡蛋面。她吃完，像个大爷似的把碗往水池一推，然后无比自然地再次侵占了我的卧室，倒在我的床上，抱着我的枕头，夹着我的被子，一边刷手机，一边挠屁股。
好像她就住在这里一样。
我无可奈何，退到飘窗旁。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在里面，现在只能刷些短视频。隔着一堵墙，我们像活在两个世界，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引力牢牢拴在一起。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哎。
成年人的身体，却没用成年人的心智，这正是我们面对的困境。
“Oi！高高（我的外号）！”她的大嗓门从卧室穿透墙壁，“我们专业下周末要搞一二班联谊！”
“哦，挺好，有什么好吃的带给我点。”我刷掉一个短视频，然后又刷到下一条，没有看，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
“你去不去？”我听见她坐起来的声音，问话也清晰了许多。
“你们专业的活动，我去算什么身份？”我继续着刷视频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
“班长说了，可以带朋友！”接着是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
“远不远？太远就算了……”我又在找借口，内心依旧拉扯：想去，怕她被人抢走；又怕去了尴尬，怕被问及我们的关系。
脚步声靠近，我下意识地朝转角望去，在她探出头的瞬间，又迅速收回视线，紧盯手机屏幕。
“喂——”她扶着墙，只露出半个身子，语气是真实的恳求，“都是我不太熟的人，你陪我去嘛。”
“我有什么好处？”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闪躲的视线，我只能强装镇定。
“你的那份费用，我请了！”她豪爽的仰仰下巴，“刚租完房，手头紧吧？”
根本不是什么钱的问题……但她褪去戏谑的面容，让我心里一动。
“不去算了。”她作势要缩回去，脚步声却没响起。等我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激将法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去嘛去嘛！谁让某人不能没有我呢？”
“嘿嘿，那就说定啦！”她计谋得逞，再次探出头，脸上是明媚的笑容。那一刻，我心里的不爽，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淹没了。
*
她心满意足地回房背上小挎包，走到玄关换鞋。用食指勾着鞋后跟，踉跄了一下才穿好。
“周末见啦，我回宿舍了。”她扭开门把手，忽然回头，目光落在她刚刚换下，那双崭新的拖鞋上，状似无意地问：“这怕不是为我准备的吧？”
废话！我强迫自己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别自作多情了。”
“嘻嘻，说的也是哈。”她笑了笑，没再追问。
“砰——”
门关上了。房间变得很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发香。
口是心非，已经成为我的恶疾，荷满讨厌的，或许就是这样别扭的我吧。冰箱里的咖啡，配对的马克杯，还有这双女码拖鞋……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荷满那么聪明，她怎么可能不懂？
她肯定懂。
……吧？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清洗她用过的碗和那个红色的马克杯。在卫生间洗漱时，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单眼皮，看起来人畜无害。
有什么用呢？荷满又不会因为这张脸就喜欢我。
我躺回床上，被褥间满是她的气息，这个女人，总是喜欢用香的过头的洗发水。
我看向枕头，布料上沾了点粉底，高中她从来不化妆的，为何上了大学就学着臭美了，她素颜才是最好看的，还有我的被子，有唇膏印……
我得骂一下她，这是流程。
*
叮——
心照不宣。
我手机响了，是荷满的消息：
【安全到宿舍啦！】
我回复：
【这么快？】
【骑共享单车呗！洗澡去了，回头聊。】
【你来一趟，把我新床单都弄上粉底和口红了！】
【怎么？兴奋了？】
【滚！】
发送完毕，我扔下手机，仰面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奇怪地交织着。
这个房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租。这哪里是公寓，分明是我亲手为自己搭建的一个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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