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门口就有人在嚷嚷。
郑素珉本来还起早了准备背单词，书刚摊开，房门就被敲了敲。
郑守州抬眼看她几眼，哑着嗓子说：“有人找你，快去解决了再说。”
也不知道昨晚郑守州几点睡下的，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左右，所有的灯早早熄灭，只有院门口的灯笼常亮。昨夜她细细看过，金鱼缸里的水也换过了，澄澈的水里头五条金鱼也不歇息，就忙忙碌碌地转着圈。
她站在郑守州的房门口，听了会儿，确定里边没有什么声响，这才确定爷爷已经睡下。
每逢这个节日，分外思念已故亲人的不只有她。
郑守州在不断地思念着他的妻子，素珉的奶奶。
奶奶去世以前待她极好，因而昨日去扫墓也看过奶奶，墓碑前边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留下了一束花。
爷爷腿脚不便，出门得少。
只有她能代替口是心非的爷爷去看看奶奶了。
思及此，素珉又对自己的爷爷多了几分哀悯：“好的爷爷，打扰到您休息了。”
她大概听出门口那道鬼叫来自于李凛，于是向爷爷“告假一天”，轻声叫住打算离开的老人：“爷爷，我今天要去市医院看闻璎，估计中午不一定能回来，要不我烧点菜您饿了再热一热？”
郑守州背对着她，佝偻着的身子重重撑在了拐杖上：“不用了。”
素珉无意识蹩眉，嗔怨郑守州不爱惜身体的行为：“爷爷，中午不吃的话挺影响胃的，要不我带点吃的回来？”
未料，郑守州竟然点了点头：“带碗馄饨回来。”
“那我早一点回来。”
素珉以为爷爷已经讲完了需求，于是转头去收拾桌面，却又听见房门口晃晃悠悠传来一句：“一定要永和街那家张记面馆里头的，别家的都不要。”
还是难得听见爷爷主动要买外头的东西吃，素珉想了想，以为是张记面馆的馄饨格外美味。
但在金乌这十几年，下的馆子说少也不少，她还真没尝过这家面馆。
“什么面馆？”李凛没听清，又问一遍。
“张记面馆。”张誉亓插着兜走在后边，懒洋洋地替素珉又说一遍，“永和街那家。”
他还非要调侃李凛一句：“让你少带耳机不听，现在聋了吧。”
李凛白了他一眼，回忆了一下自己闯荡美食世界的这些年，愣是没回忆起来自己在什么张记面馆吃过：“没吃过吧应该，你们也知道的，我从来不吃面啊馄饨这些的。吃起来真没白米饭带劲儿啊！”
“咦。”
俞子霖鄙夷地看他，“您还搞地域歧视呢。”
李凛生怕自己的名声迟早败在自己的这位狐朋狗友手里，急着去捂他嘴：“我没有，乱说什么。”
“哦，那就是美食歧视。”俞子霖往边上一站，灵活地躲开了，嬉皮笑脸的，“你还想谋杀我，看来是说对了。”
每每看到这两人打打闹闹的，大家心里头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烦，有时候实在是吵得脑壳都疼。
柯岑走在素珉的边上，低头瞅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键盘自带的音效声“哒哒哒”得响。
听到素珉也问了她一遍，她想了想，在脑子里搜刮半天：“不记得了，我吃面馆也吃得少，如果真吃过应该也味道一般，要不然我不会没印象的。”
那倒是奇怪了，能让郑守州心心念念的面馆还能有啥特殊的地方呢？
“我吃过。”张誉亓视线落在前边那颗脑袋上，眼睁睁看着她的乌发飘逸得就像林间鸟儿，又跟记忆里的她比对了一番。
他记得，素珉一直都是长发。
素珉喜欢长头发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感觉，温柔知性，有时候张誉亓看到她及腰的长发都要感到头痛，于是会偶尔好奇问她：“真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素珉那会儿是怎么回应的？
哦，张誉亓想起来了。
这小妮子当时淡淡看他一眼，手搭在发尾摸了摸，顺滑极了，“你懂什么。”
张誉亓盯着她头发看，有些不赞同：“是是是，我不懂，但是这样洗头发得好久了吧，再又是吹头发，整个晚上都得花在招待头发上了吧。”
他实在有些担心素珉会因此少了睡眠。
最后没辙，张誉亓叹了口气：
“行吧，你喜欢就行。”
面前的短发在空中划了个曲线，素珉的侧脸朝着他，挺翘的高鼻梁白瓷一般，眼尾微微翘起，她好奇地问：“你真的吃过？好吃吗？”
张誉亓凝眸盯着乌发好半晌，怎么也没想通那么爱护长发的人竟然会狠心将头发剪短了去，可脑子里又是她温柔的声音，于是又有些不自在地去摸后颈。
摸到了某块骨头，安心了许多，他老实回答：“能吃。”
能吃。
素珉在心底念叨了一遍。
那便真的很一般了。
和手机缠绵了许久的柯岑终于偏头盯着素珉，心情好得很：“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味道如何，要不等会中午就吃他家的？反正离市医院也不远。”
正合他意，闻此，素珉点点头：“刚好我要给爷爷带份馄饨，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想吃的，那就去张记面馆吧。”
“完全可以呀，我妈最近嫌我胖起来了，少吃点油水，吃碗面倒还差不多！”俞子霖手往前一伸，稳稳当当地搭在了张誉亓肩膀上，素珉的提议倒还算满意。
柯岑头也没回，轻飘飘地回应：“你妈眼睛真亮，火眼金睛。”
俞子霖：“……你一天不怼我心里就不舒服？”
柯岑挽上了素珉的手，撇撇嘴：“哦，不知道。”
没几秒，她又想起来：“哦对，章闫礼已经去莺莺那了，说是还没醒，让我们稍微晚点到也没事，那我们先去给米伢办卡吧，顺便买个小蛋糕。”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嘴角都止不住得翘起。
“还小蛋糕～”
俞子霖学她，阴阳怪气的。
反而是李凛一下子抓到了重点，愤愤不平：“但是为什么章闫礼抛弃我们先去了！”
被牵着往前走的素珉弯弯眉，心底盘算着，李凛这句质问真不知道是单纯控诉章闫礼抛弃朋友先去呢，还是控诉两个人单独相处而让他吃味呢。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好玩。
素珉忍不住地弯眉暗笑。
几个人打车直奔福临路，市医院就坐落在福临路和锦溪路之间，他们想着干脆办完卡就可以直接去找闻璎，方便得很。
干脆又兵分三路，俞子霖和柯岑去买小蛋糕，张誉亓自告奋勇要陪素珉去办电话卡，只留下李凛：“……那我只好去买点水果给闻璎了。”
营业厅刚开门，里边只有工作人员在转悠，看到一对人走进来，立马笑盈盈地望过来，告知他们可以直接来办业务，无需排队取号。
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差点让素珉这个社恐左脚绊右脚。
还好自己四肢再不发达也没有如此拖后腿。
她松了口气，可惜还没松完，张誉亓直勾勾地盯着她，手指微微并拢，“啪”得一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她只感受到这道目光的炽热，以及自己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怎么了？”
张誉亓无声叹了口气，佩服她随时随地都能发呆的精神状态，手指在桌面扣了下。
“咚。”
他开口：“人家要你的身份证。”
她“哦”一声，从口袋里翻出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细心地询问一堆个人信息，又说了许多事项，噼里啪啦的字句让素珉差点脑容量超标。
耳畔却偏偏落下清朗的嗓音：“呆呆的郑素珉。”
张誉亓竟然这样骂她。
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又很快被她亲自抚平。
刚出营业厅，张誉亓就迫不及待帮她装电话卡，咔哒一下，这部手机便有了精髓。
开机，点进通讯录。
张誉亓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非常快速地让自己占据了通讯录里头的第一个位置，然后又备注上了“A张誉亓”四个大字。
“A张誉亓”？
素珉觉得自己眼皮连着跳了好几下。
退出通讯录，点进微信。
张誉亓再一次快速地输入自己的微信号，没几下就给自己的微信发了添加申请过去，另一只手灵活地点了点自己的手机界面，通过了好友申请。
完美地让他自己成为了素珉微信列表里的第一位嘉宾。
还不够，他郑重地把微信备注改成“A张誉亓”。
素珉：“……”
好幼稚的张誉亓。
“这样子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第一时间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倒也不是我故意这么设置，主要是怕你找不到人帮忙。”
张誉亓若无其事地还给她手机，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嘴。
倒很有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等柯岑等人看到素珉的时候，列表里头就不再只有张誉亓了，看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备注，柯岑气得直翻白眼：“某些人，也太弱智了。”
她很是愤怒地控诉。
闻璎靠在病床上，嘴唇泛白，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顺着柯岑的话接：“对啊，某些人也太弱智了。”
张誉亓挑眉看了一眼柯岑手里的手机：“来，我看看你给自己备注什么。”
柯岑得意洋洋地敲下几个字。
张誉亓站在一旁，盯了一会儿才看清。
“……AAA多多……”
嘴里念了一半就不愿意念了。
柯岑很满意地回味了一下那一列字：“AAA多多宝贝，这多好啊，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我！”
几个男生快要被恶心吐了：“大哥别说二哥，你俩都好弱智。”
张誉亓嗤笑了下，还是觉得自己改的备注不够好，怎么就败给了柯岑呢，而且她还给她自己改了三个A。
他都不会如此贪心。
足足比他多了两个A！
他突然好想再改一次。
结果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被传到了其他人手里头，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为自己取一个别出心裁的备注。
柯岑顺手就给素珉拉进了群聊里头。
群名甚至还是李凛改的“疯狂汪汪队”，不为别的，就为了嘲笑俞子霖视狗为洪水猛兽的样子。
素珉还能看到自己以前的那个微信还残留在里边。
“诶，郑米伢以前那个微信就留在群里边吧，就当是她的分身，一个不会说话的分身，多有意思，如何呢？”俞子霖突发奇想提议。
反正素珉之前那个手机已经丢了，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微信，不踢出群也没什么大碍，刚好还能留着壮大群聊的势力。
俞子霖的想法有些莫名。
不过大家都还蛮支持他的奇思妙想的。
“你还要待几天啊。”柯岑坐在病床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闻璎输液的手，就连手都白得发光，青色血管尤其清晰。
“大概两天吧，听闻叔叔说的。”章闫礼抬眸看过来，手里在忙着挑苹果，替闻璎回答，“也不知道这次荨麻疹怎么这么严重。”
“没事的，慢慢的就会好的。”
这姑娘难受得夜夜睡不着，却还要笑着安慰大家。
闻璎自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是个早产儿，本来闻家对她很是重视，闻母孕期各种大补，也不知道是何种缘故，偏偏成了早产儿。
本来看着没有身体上的残缺，闻母放下心来。
却慢慢地发现，闻璎哪儿都是病。
小感冒不断，大病傍身，慢性荨麻疹更是常年复发，她这一次更为严重，呕吐得厉害，吃什么便吐什么，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素珉心疼极了。
察觉到她不太自然的面部表情，张誉亓压低声音和她耳语：“怎么了？”
素珉看着病床上虚弱的身影，自己又恨不得代替她忍受这些莫须有的痛苦，“就是有点想不通吧。”
李凛也常说。
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学生，每天都用尽浑身解数，想尽办法把自己搞出点小病来，好请假在家玩手机，可有些人却反而最梦寐以求健康的身体，他们最是厌恶自己只能因为生病困在医院或是家里。
他们这两类人就像电池的两端。
大多人想尽办法逃离的学校，反而成了闻璎最渴望的地方。
她不想要休学，但是又不得不常常因为生病而请长假。
“造化弄人吧。”张誉亓也看向闻璎，那个被他当成亲妹妹对待的女孩，心疼却又无能为力，话里话外都尖酸，“神佛倒是无情，连一个小小的女孩都不愿意护佑。”
闻璎身上并不只有慢性荨麻疹常年相伴，还有让大家最是绝望的心脏病。
完全适配的心脏还需要时间来寻找，他们一直在等这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闻奶奶很疼爱自己的孙女，医学上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于是她能做的只有四处求佛，求佛无门的时候，她也有过最极端的想法。
——
如果我的孙女不被这个世界容下，那我这一大把年纪，其实也差不多活够了。
闻奶奶这么说着，却还是到处求佛护佑。
“你俩在伤感什么？”柯岑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弥漫的哀伤气息，只是呼唤他们一起来吃蛋糕。
她又叹息一句：“可惜我们莺莺宝贝不能吃。”
李凛瞥她一眼，“您这可惜都多余，怎么非要在闻璎面前吃这玩意，纯诱惑人啊你。”
柯岑瞪他一眼：“我在庆祝，你别瞎说。”
“庆祝什么？”素珉凑了过来，看着柯岑拿着蛋糕，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板上，有些好奇。
那是个大概六英寸的蛋糕，以绿色为主体，周围一圈是金黄色向日葵，正中央是一只可爱的西高地，围绕着小狗点缀了一圈的水果，插着蓝莓和草莓。
“好漂亮。”闻璎笑了笑，一眼就看到了她最喜欢的西高地。
“当然是庆祝我们闻璎宝贝和我们相识十周年啦！”柯岑吐吐舌头，有些调皮地解释。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更算是庆祝闻璎又逃过了一场劫难。
荨麻疹每来一次，对体弱的闻璎都算是一场折磨。
现在好不容易快要痊愈了，柯岑高兴得快要疯了：“喏，正中间的西高地可是我特意让店员做的，还是个摆件呢，把奶油洗掉就可以放在你的床边上啦，每天睡醒就能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狗哦！”
她其实昨天就在网上预订了这款最近很受欢迎的动物蛋糕，正中央本来都是用奶油霜的，但是知道闻璎生病了吃不了，于是强烈要求店员换成了消毒过的小摆件。
“亏你还记得。”俞子霖最是佩服女生对于仪式感的重视，更佩服她竟然记得闻璎是从什么时候正式成为他们朋友的。
李凛很是吃味：“有没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啊！只有我是后来者吗难道！”
“对啊，而且还是个又争又抢的后来者哦。”
柯岑又补一刀，狠狠插在了李凛心上。
闻璎笑了笑，指着桌板上摆着的几部手机，语调和缓：“那就顺便庆祝米伢重新加上我们的微信吧。”
李凛接一句：“也可以庆祝我早日打到荣耀钻石段位！”
张誉亓笑骂：“菜鸡，那不是庆祝，庆祝的都是已经完成的事情。”
“那就祝愿我早日打到荣耀钻石段位！”
俞子霖不服气：“这么小的蛋糕，你还想着给自己霸占一个祝福？那不行，我也要想一个！”
他沉思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个祝福：“祝愿我早日写完假期作业！”
柯岑笑得腹部都开始有些酸了，调侃味十足：“想点好的吧你。”
章闫礼把苹果递给了闻璎，也跟着看那枚漂亮的蛋糕：“祝愿我早日超过闻璎，拿下年级第一。”
好煞风景的愿望，几个人纷纷骂他。
闻璎也不介意拿她当竞争对手，眉毛弯弯：“那我拭目以待吧。”
柯岑想了想：“我也要一个愿望，就祝愿我早日实现机车自由！我一定要拿到驾驶证，然后骑上炫酷的川崎！横扫整条街！”
好炫酷的想法。
素珉笑了笑，由衷为朋友感到欣慰。
结果就是话题渐渐跑偏了，俞子霖竟然厚脸皮地又讨了个愿望，彻彻底底把这蛋糕当成了阿拉丁神灯，并且是“无数愿望都能实现”全新版的神灯。
他非常虔诚，说出的话却让大家觉得好笑：“祝愿全世界的狗都怕我敬我，见到我就会恭敬地躲开，再也不要来恐吓我，也千万不要来骚扰我。”
俞子霖也太怕狗了，连许愿都要带上它们。
病房里回荡的都是他们的笑声。
“那我就许个朴实点的愿望，希望我以后想得少，睡得早，早日过上舒舒服服的养老生活。”闻璎双手交握，真许上愿了。
“你俩呢？郑米伢同志，还有张誉亓同志？”
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张誉亓先开口，懒懒散散的：“我比较想要吃不完的炸鸡，还有睡不完的懒觉。”
他就站在素珉的身后，字字句句跳动在素珉耳里，此刻的她还没发觉，张誉亓像极了儿时最喜欢吃的麦芽糖。
她站在哪儿，哪儿就得有张誉亓的身影。
“撑死你，懒死你，连吃带拿的真不要脸。”柯岑连啧了好几声，又问素珉的愿望。
“没什么大愿望。”
素珉牵着闻璎的手腕，搭在脉搏的位置，感受着其间细微有力的跳动。
她很喜欢这样，能真切地感受着好朋友的存在。
“希望大家永远在一起。”
这个时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句话，在他们心里，
并不算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