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的。
一股子苦涩咸腻的味道不断灌入顾刈的口鼻,他猛地睁开眼睛,又是这封闭的汽车,海水早已注满了整个车厢。周遭几乎一片黑暗。
安全带!
顾刈赶紧解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可是车厢中的海水却带来了极大的阻力,让他已经不知道是海水带来的强大阻力,还是那安全带被卡住的原因,根本无法将安全带解开。
海水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不断猛劲刮着顾刈的鼻腔和喉咙。他忍着苦涩膨胀的痛疼感和窒息感,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副驾驶座位上的……谁?这次会是谁?
这黑不见指的黑色海水再度阻碍了顾刈的触觉,他甚至无法感受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人的头发长短,甚至……不,不能犹豫,也来不及犹豫。无论如何,顾刈都要把人救出来!因为无论这次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究竟是谁,都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
快点解开啊!安全带!快点!
已经窒息到无法忍耐的顾刈,竭尽所能想要解开安全带,然而那安全带仍旧紧紧扣死,纹丝不动。
难道,还要再度经历一次么?还要再接受他们的离去?!
痛苦!苦涩海水带来苦涩和窒息,让顾刈在不甘中再度失去了意识。
白光!是白色的光亮!
顾刈并没有在海水中溺亡,就好像是宿命般无法摆脱的纠葛,一双冰冷的手将一条被戏耍到精疲力竭的鱼,狠狠甩到冰冷的案板上。鱼那永远无法闭合的眼睛所盯着的白亮日光,皆是死神那凝视收割目标时的贪婪目光。
顾刈终于摆脱了冰冷咸涩的黑暗海水,在一片光亮之中,他双膝跪地,湿透的裤子让他感受到光滑地砖带来的刺骨感。顾刈并没有对周围的环境多加留意,他太熟悉了,并且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不愿意面对的一幕。
顾刈缓缓起身,他的眼睛还不适应从黑暗到光明的过程,浑身湿透的他站立在单位门厅之内,周围的同事来来去去,对他这个异类视若无睹。
冰冷的海水正从顾刈的头发上不断滴落,他用力猛擦脸上的海水,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甚至有些熟悉的场景——另外一个自己,正跟同事打着招呼,从门厅之外快步走来。
另外一位顾刈身穿纯黑色T恤和牛仔裤,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所以尽管身着纯黑,依然能够衬托出他明显的胸肌和宽阔的肩膀。留着短发的他,突然接到了电话,然后便一边接听手机一边朝着刑侦支队的方向走去。
“哥!”
突然,有人叫住了顾刈。
那是一个同样留着短发,面目略显清秀的年轻男人,这男人同样身材较好,一眼看上去也是常年健身的选手。与其他人一样,这喊出“顾刈”名字的年轻男人,也没有注意到同一屋檐下出现的两位“顾刈”!
顾刈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便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回头张望,在看到了对方之后,原本略带着严肃神情的他,双眼顿时出现了点点亮光,嘴角也不住地微微上扬。
“稍等会儿,嗯,我这边有点事,我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顾刈放下手机,笑盈盈地微微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诶?不是晚上去健身的时候见么?”
“我……我知道哥白天来加班……所以……”
“你就不怕我下去办案子……”顾刈咧嘴一笑,“你怎么不提前来电话确认我……对了,你突然来找我啥事啊?”
顾刈在喜悦和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终于开始询问年轻男人来找自己的目的。
只见那年轻男人原本忧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安和难为情,他主动靠近顾刈,把手放进了兜里。
顾刈见状用宠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并也将头微微靠近他,“怎么了这是?大老爷们儿,有话就说吧!”
“顾队!也来加班啊?”
经过的同事打招呼,顾刈也没有侧脸分神,仅仅是目光凝聚在眼前的年轻男人脸,甚至都没注意打招呼的同事具体是谁,便回了一句:“嗯!有个案子。”
顾刈面前的年轻男人目光慌乱,偷偷瞥向经过的同事背影,然后从黑色运动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偷偷摸摸递给了顾刈。顾刈大咧咧地接过了信封,轻轻一捏,就知道里面的装着钞票。他当着年轻男人的面立刻打开,里面果然是两千块钱。
“诶?你小子给我钱干嘛?要贿赂我啊?”
顾刈笑着脸把信封往面前的年轻男人身上甩了甩,他这一个玩笑举动倒是把面前的年轻男人惊吓到了,脸上露出了更加为难的神色。顾刈也觉察出了他的反常,便稍微收敛了笑意。
接着,那年轻男人再度靠近了顾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语着,然而顾刈的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那浑身被海水浸透的顾刈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些许泪目,他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动了动嘴唇,竟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
“是因为你妈妈?”
与年轻男人对话的顾刈再度确认了一次,见对方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赌博的事……我只能帮你把钱冲给她,让她别太遭罪。没想到你妈妈竟然……”
不!浑身湿透的顾刈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想让这一切发生!他想告诉那个收起信封并安慰地拍了拍对方肩膀的自己说,别管他!离他远点!别帮他任何事情!
咚咚咚!
顾刈又被那熟悉的窒息感所笼罩了,原本熟悉的公安局大厅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正在被黑色的海水所笼罩、浸透。
咚咚咚!
顾刈看着自己转身离去的背影,而那年轻男子却仍旧伫立原地不肯离去,这些模糊的画面就像是墨汁滴落在水中逐渐散开、淡化。
咚咚咚!
顾刈眼前逐渐黑暗下来,窒息感不断充斥着他,耳边也响起了捶打车窗玻璃的声音。
咚咚咚!
又要回到那被海水吞没的车里了么?谁在敲打车窗?还活着……难道他们还活着么?我要救……
咚咚咚!
顾刈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中他使劲坐起了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咚咚咚!
顾刈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副驾驶座位上,车窗玻璃早已挂满了腾腾雾气,有人正在不停拍打着车窗。车内的空气早已浑浊不堪,顾刈拉开车门,一股清新空气扑进车内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身穿银行保安服的中年男人正面露焦急神色,见顾刈平安无事地从车上下来,他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顾支队,你这又在车里睡了一宿啊?”
顾刈晃悠悠站直了身体,由于在副驾驶座位上躺了一宿的缘故,他的腰腿很是酸痛。他懒得回答保安的问话,而是打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用力伸了一下懒腰,并绷紧双腿让自己舒服一点。
“顾支队……我就是担心你……总是躺在车里睡觉……天越来越热了!”保安见顾刈不待见自己,声音便愈发的低沉了,“别出啥意外情况!”
“嗯。”
顾刈转身走向驾驶座一侧,身上的汗臭味已经开始在风中飘荡了,他要在上班时间之前赶回家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回到家中的顾刈脱去满是汗臭味道的衣裤,径直走进浴室打开冷水。虽是已经进入夏季,可是突然的冷水灌顶仍旧让身体健壮的顾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又想起在车内睡觉时那沉入深海的窒息感。
顾刈立刻调节温度,冰冷的洗澡水又立刻变得温热起来,浴室瞬间热浪腾腾。原本被冷水收缩起来的毛孔,刹那又被热水膨胀开来。在一阵阵的冷热交替和毛孔的闭合之中,顾刈这才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找到了丁点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沿东市公安局,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算得上是整个城市安全防护的心脏。市公安局主楼整体呈“土”字状,建筑主体为暗灰色,远远望去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肃穆气息。
顾刈在停车场下车后,并未走向市局的门厅,而是绕过市局办公大楼侧面,沿着停车场和草坪之间的小路奔向后院的附属二号楼。
身为原刑侦支队队长的顾刈,已经被调离原工作岗位一年之久了,可整个市局的同事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顾支队”。
市公安局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要害部门全部都安排主楼当中,至于某些相对不那么紧要的部门,比如说堆积暂时未能处置的废弃固定资产库房,空闲的备用值班室,后勤服务用房,物证保管室……以及顾刈目前所属的部门,心理咨询室,都被安排在了附属楼当中。
众所周知,顾刈是被“发配”到心理咨询室的。不过,刑侦支队的队员则更愿意相信顾刈这是在自我逃避,逃避发生在一年前的那场意外悲剧……
顾刈负责的心理咨询室位于附属楼的二楼,只有他一个人办公,平日里倒是很少有同事来找他心理咨询。至少这一年来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场悲剧的影响,各位同事都将顾刈在心理咨询室的工作当做了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默默疗伤。
“顾支队!”在一楼负责整栋楼后勤协调工作的袁文毓叫住了顾刈,“你这两天没在办公室,有一位同事被安排来了进行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顾刈心中泛起疑虑,这一年多里,顶多偶尔有同事来讨要一两张自评量表想了解一下短期内的心理状态,还没有人来正经想进行心理咨询的。
“来过了?”
“是的。好像叫……”袁文毓对着坐在门厅办公室玻璃后面,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顾刈并满脸通红的实习女警道,“郭蕊,你打开电脑桌面上的登记表!”
郭蕊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按照袁文毓的提醒打开登记表文件,她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喉咙,“那位同事叫‘魏鸷’……前天下午和昨天早上来过……”
袁文毓接过话头:“我本来想直接电话通知你的,但是他说自己的事情不急,还是等你在办公室的时候再来找你。”
“麻烦你,把登记表发给我的内网公用邮箱。”
说完,顾刈便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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