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九点整。
程鱼刚下学回家,站在客厅那块,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便看到黑色的皮质沙发上,窝着一个人。除了陈池,再没有其他人了。他腿很长,似乎是沙发容纳不下他的身体,所以一只腿微屈,他整个人躺在沙发里。
她走进去,脚步从最开始的缓慢,逐渐变得急促,因为她看到陈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视线从他屈起的腿看过去,慢慢往上,他的黑色露肩T恤,被扯得近乎变形,露出肩膀那一块。那一块是他的肩,上面隐约可以看到类似纱布的东西。纱布露出的一角,上面还带着血渍,靠近沙发的下面,放着拳四零八落的两只拳击手套。
他的呼吸均匀,像是一只暂歇的狮子,因为身上的伤,整个人看起来,既让人心惊又心疼。程鱼放下书包,走过来,虽然眼睛都红了,但是好像这样的事情,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捡起地上的拳击手套,放在茶几上。随后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又加快了些步伐,找到了放在厨房最顶层的橱柜上,放置的医药箱。
她抱着医药箱,很快返回客厅。
客厅的灯,有些昏暗,程鱼走到沙发,靠近蹲下,走近一瞧,才看清楚陈池的脸。头顶是一道昏暗氤氲的光,散落下来,渐渐地,让程鱼看清楚陈池脸上的伤。她心疼的不行,于是打开医药箱,帮他处理眉骨处、鼻骨、以及脸颊上的淤青。当沾了碘伏的棉签,缓缓碾在他的嘴角时,紧抿的唇,忍不住都抖了一下。程鱼吓得手也抖了一下,她凑过来,对着伤口,吹了吹,不知道是她过于心急了,还是其他。这细小的动静,很快吵醒了昏睡中的陈池。
风,呼呼刮过他的眼睫,他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
刚睁开的那一秒,陈池被头顶的光纤刺了眼睛,反射性地,闭上眼皮,一只手抬起揉了揉眼皮,粗粝的指腹,不小心沾上了暗黄色的药水。此时,他终于慢慢适应这刺眼的光亮,缓缓睁开眼睛,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的脖颈有些硬撑起,扬起了一点,便看到眼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他扯了扯嘴角,在看到程鱼时,眼睛明显亮了:“回来了?”
程鱼捏着棉签,一双黝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池,他的伤口,眉眼,一切。虽然,虽然已经习惯了陈池这样一身伤的情况……但是,每一次,都让她觉得很是担心。她蹲下的膝,缓缓向前挪动,直到白皙的膝盖,抵住沙发。她的眼睛,说红就红了,声音抖带着一丝颤音,“嗯……哥,你又去,打拳了。”
以往,陈池回到家,能将他伤成这副模样的,也就只有南门地下的一家拳击馆了。分明,分明今天早上,他还是好好的。可是没想到,只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转眼间,他就弄了一身的伤。就连此刻,腰肢肩膀上,还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绷带纱布。
陈池见她这样,为了强撑,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于是他一手撑着皮质的黑色沙发,慢慢直起腰肢,掌心很大,虽然上面也缠绕了纱布,但也阻碍不了,他想要安慰程鱼的心。他摇头,明明嘴角苍白,却仍旧俯身过来,捧着她的脸,勾出一抹笑:“放心,我好着呢,没什么大事。”
小姑娘心细,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如同小鹿一样,在他脸颊上逡巡。她在观察,头顶的光亮很好的照射下来,能叫她看得更清楚了。陈池的英气眉骨很深邃,眼角微微泛红,鼻梁高挺,上面有一道擦伤,细小,但她也看到了,薄唇紧抿着,如同他紧蹙的眉宇一般,隐约里透露出一抹故作的坚强,甚至是脆弱。陈池不知道,小姑娘其实什么都知道。都缠纱布和绷带了,他的伤,肯定没他说的那样轻巧。程鱼抬手拨下陈池的手,握住,大概两三秒的样子,然后放在沙发上,她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可是擦着擦着,小姑娘的眼泪如同洪水一般,稀里哗啦的往下坠落,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抽噎。陈池愣住,垂眸看她,眼皮微压,他不希望小姑娘哭。于是伸手来,想要说两句话,哄一哄她。手刚抬起来,却被程鱼一只手扣住,她扣住,扣得很紧,很紧。下一刻,她靠近过来,帮他吹吹眉骨上的伤口,声音细小,隐约带着啜泣,“哪里是小事……都流血了,你别想骗我……”
陈池闻言,眉宇皱得更深了,视线落在她的肩上。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校服,肩膀纤瘦时不时的颤抖,似乎印证了她的害怕。是他疏忽了,应该处理好伤口,就回自己房间去的。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实在是太累了,一场拳赛下来,他压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拿着奖金,就一个念头,想要回家去。回家他先是处理伤口,然后刚想起身去给程鱼做晚饭,但是身子却沉重得厉害,晕晕乎乎的,他就睡过去了。再次醒来,就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是他的疏忽。
陈池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减少她心里的担惊受怕情绪,于是跟她说没什么大事,但是眼下,很明显小姑娘,没有以前那么相信他这句胡话了。他抬手,粗粝的手掌,落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发质很是柔软,揉着揉着,陈池心都软了一大半。他的喉头上下滚动,缓缓靠近,软声,颇有耐心的安慰这个心细的小姑娘,“放心,哥真的没事,已经包扎了。你要相信,哥,是很强大的。”
程鱼咬紧唇,一颗泪珠滑过眼梢,趟过白皙泛红的脸颊,留下一道泪痕,啪嗒!眼泪滑过下巴,落在他的掌心里。是温热的,“嗯。我给你抹药,哥,你忍忍。”
陈池心猛地一颤,发自内心的觉得,拿一滴眼泪,不是流进他的掌心,而是留进他的心里,很是滚烫,让其为之一颤。他知道,小姑娘真的是被吓怕了。从小到大,从她两岁那年,一直到现在,她的胆子都是小小的,通有的几次,被她看穿了。陈池心里一直没底,于是打算下次小心一些,不要再让她看到。但是这一次的倏忽,还是让她看到了。
陈池看着乖巧懂事的程鱼,给他抹药,心里不禁暖暖的,同时也保证,下一次,真的不能让她看到了。她胆子小,总是喜欢掉眼泪。他点头,将头往前递了递:“嗯。”
哗啦哗啦,外头似乎开始下雨了。
因为是一楼,雨水劈里啪啦的,接连撞击着窗台外的铁质屋檐,声音愈演愈烈,逐渐放大。雨珠密密麻麻落在窗户玻璃上,不一会儿,全都湿漉漉的一片。程鱼也收好了医药箱,而后起身,转身把医药箱放回了原地。再次折返,端起放在茶几上的水,递给陈池,“哥,你吃晚饭了吗?我去做。”
陈池喝了一口,手上动作一顿,“没呢,我等你回家,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我现在就去做。”
说着,陈池就要起身,去给小姑娘做晚饭。以往,家里的饭都是他做的,他从不让程鱼动手,因为她还小,要上学。所以,他自小到大,家里的家务活,做饭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程鱼匀了一口气,拦住他的身子,嘴角缓缓绽放一抹笑来,“我做吧!”
家里的饭,从来都是陈池做的,只要陈池不上班在家里,都是他做的。而且,程鱼目前在上高二,学习紧迫任务重,每天晚上放学回来,肯定很累了。晚上还要挑灯夜读,这些,他都看在眼里。陈池从没让她做饭过,每次都是自己做,自己累点无所谓,程鱼不一样,她是妹妹。
“我来,”陈池摇头,已经起身。
倏地,陈池站在她跟前,高大的身量,一度将头顶的光挡住。
他笑着,温柔的开口,粗粝的掌心搭上来,揉了揉她的头,“你上了一天学了,乖乖等着吃饭吧。”
说着,他已经侧身离开,阔步就要往厨房那边过去。
程鱼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他的胳膊擦及而过,精壮有力的胳膊硬硬的,刮过她的短袖时,总有种肌肤蹭过去的错觉。
他虽然刚打拳回家,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却一点奇怪的味道都没有,只有那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其间参杂着刺鼻的药水味道,药水味道一会儿就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陈池身上清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
想到这里,程鱼的脑海里,就开始忍不住浮现,她上小学那会儿。家里还没有洗衣机的时候,陈池穿着露肩黑色背心,俯身坐在浴室里,用手搓洗衣服的场景。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发现了,她哥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换洗衣粉。还是那个味道,就算是到了现在,她的衣服上也会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她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校服上,她知道陈池是去做晚饭了。嘴角微微勾起,而后抬手扯了扯脖间的蝴蝶结领带,直至扯得凌乱松动,她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过去。
晚上,十点整。
程鱼洗了澡,还顺带洗了头发。
头发并没有吹干,因为她没有吹干的习惯,总觉得这样对头皮发质不好。于是带着干发帽,穿着拖鞋,就走了出来。就看到陈池端着青菜粥,放在餐桌上。
陈池对她招手,“快来。”
程鱼浑身香喷喷的,身上穿着短裤短裙,这一套睡衣,还是她刚上初中那会儿,陈池拿了工资,给她买的。当时,不知道她的审美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上面统一都是幼稚的小兔子图案,远看有些幼稚。渐渐地,随着她长大,发育,腿也变得细溜高挑,短裤更显得腿长了。上身的短裙,领口有一颗扣子,不扣还好,一扣上,更显得胸脯。
陈池愣了一下,见她顿在原地,“鱼鱼,怎么了?”
闻言,程鱼不禁蹙眉。
这个小名,是陈池擅自主张给她的。
当年,她挺不喜欢的,可是现在,倒也还好,只是觉得,有点土气。
但好在,陈池的模样不错,声音也好听,她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没事,来了。”便欣然接受了,她应了一声,于是走过来,一手拉开椅子坐下。陈池给她盛了一碗粥,递给她,程鱼接了过来。而后,陈池又给她粥里,加了一点糖,好像她的所有习惯,他都明白。两个人对坐,一起吃晚饭,程鱼不太喜欢鸡蛋黄,于是只吃了鸡蛋白,抬手间,陈池拿起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跟有默契一般,程鱼顺手就把鸡蛋黄,放在他的碗。
两个人坐着吃饭,外头还在下着雨,稀里哗啦的。
陈池抬头,伸手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程鱼吃了一嘴,腮帮子鼓起来,挺可爱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陈池忍不住笑了,“鱼鱼,吃慢点。”
程鱼伸手来接过水杯,笑着看着陈池,眼睛眯着,跟一弯月牙一样,可爱里透着一股机灵。
她咽下去,“好……”仰头喝了一口水。
却没想到,不小心弄湿了胸前,水珠啪嗒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滴在身前。
“唔……”程鱼微微蹙眉,嘴巴刚离开杯沿,放在桌上,她一脸忧愁,垂眸落在自己的胸前,那里已经有了水渍,“不小心洒了……”
陈池楞了一下,顺着程鱼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前。
手下意识的扯了纸巾,递给她,“擦擦。”
程鱼舔了舔嘴角,本来想伸手接住的,可她却迟疑了,她身子朝前,凑了凑,“你帮我擦擦吧,我现在手上全是油。”
陈池扫了一眼她的手,摇头,“就刚刚吃了鸡蛋,哪里油?”
程鱼偏就撒娇,看他老实这副样子,于是故意‘欺负‘他,“可我看不到呀,擦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小时候,你还帮我擦澡呢。”
闻言。
陈池面颊微红,这个一向老实寡言的男人,第一次有了羞耻感。但是,程鱼现在不小了,都成年了,多多少少该有些避讳。当时她小,不过三岁,他就开始照顾程鱼,他洗衣做饭,送学打工,还要抽空参加家长会,但那时候是小孩子,他该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只是现在,她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孤男寡女,他不该碰她这么近。
他有些为难,想着怎么让她自己擦,“小时候,是小时候,可你也不小了,你都十八了。”
每当陈池说起她的年龄时,程鱼心里总是会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骄傲,还有喜悦。
程鱼偏不,凑过来,“那怎么了?所以,哥哥,……你不打算,再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了吗?”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像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眼神。认真,细腻,颇像一只落水小狗湿漉漉的眼神一样,带了点不解,还有些可怜。小时候就是这样,好在陈池也很宠她,脾气又好也老实,加上程鱼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家人了。所以,他倍加珍惜,心肠又软。后来陈池还是心软了,他又扯了几张纸,伸手过来,虽然面上表现得平静,但是手指压根不敢太靠近,而是用厚厚的纸巾挡住,慢慢地,小心地给她擦拭着衣服。
陈池落眸,眼睫细长,头顶是灯光散落而下,在他的眼睫下拓出一小片的阴影。可能大概陈池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有了黑眼圈了。他的皮肤有些黝黑,浓眉大眼,单眼皮,五官端正脸型略方,下颌线清晰且透着一股硬朗,就是唇形略薄,加上微微蹙眉的时候,整个人露出冷峻的气息。程鱼愣愣的盯着他看,似乎陈池还未注意到她的眼神,于是程鱼便继续看,眼神从眼前这张俊美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他的肩上,他的肩挺阔,穿着露肩黑色体恤,显得肩膀矫健有宽广,上面是常年锻炼形成的,他是常年都留着碎茬短发,明明都开了电风扇,他却看起来好像很热。亮晶晶的汗珠覆在他的鬓角,最后顺着发茬,滴下来。顺着下颌线,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在上面浸出豆大的水渍。
下一颗,也蔓延下来,挂在他的下颌脸颊上,程鱼期盼着它能滴下来,等的实在是心急了,她伸手过来,用指腹帮他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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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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