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触角颤颤巍巍地在面前探动，陈北辙几已感觉刺毛接触皮肤的痛痒，鸡皮疙瘩悄然绽满臂膀。
咀嚼式的口器有规律的翕动着，六条多毛的足不安的在地上滑-动，窸窸窣窣，奏出名为恐惧的乐曲。两颗直径近一米的复眼中分-裂出数个自己惊惧的面容，潮湿的水腥气裹挟着微酸味萦绕在鼻尖，几欲让人作呕。
这是一只蜚蠊，卵圆外形、扁平体躯、红褐色间有杂斑、两对翅、口器坚硬。
杂食。
虽然至今为止未有主动伤人的事迹，但是确有啃食活人皮屑和尸体组织的记录。
一瞬间，倒背如流的知识点自然灌入脑海，反叫陈北辙愈加痛恨自己曾强记下的内容，恨不得原地背过气去。
对虫族的恐惧似乎是烙印在基因上的缺陷，诚然这种恐惧化为动力，在与虫族纠缠的多年中叫他过度而充分的准备，多次成功捕杀闯入校内的虫族，成为小有名气的巡逻人。
但显然并不包括突然被如此巨大的蜚蠊贴脸而手无寸铁的状况！
蜚蠊动了，长而灵敏的触角岔开向前探出，擦过陈北辙的耳廓，激起生理的战栗，多刺的足拖动巨大的身体，头部扬起，口须凑近脸颊，陈北辙能清楚看到那带齿的“磨盘”是如何撕扯研磨，这一瞬间，陈北辙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它的食物。
幻痛从耳后炸开，冷汗从额角滑落，脊背近乎僵直，陈北辙心中的警铃不断作响，各个关节却好似黏在半空中，无法挪动分毫。
冷汗无声的滑过眉骨，挂上睫毛，异物感叫陈北辙不由闭上眼睛，汗水顺着缝隙低落眼眶，但熟悉的痛感并未一同到来。福至心灵一般，多次相似的情况叫他霎时回过味来，这不过是他的梦境，如影随形般，近些日子夜夜折磨他的梦魇！
醒过来，醒过来，快醒过来！陈北辙紧闭双眼，死死咬住牙关，半是祈祷半是强迫的命令自己忽视这些异常，赶紧脱离这荒诞怪异的一切。
失去了最为依赖的视力，耳边是翅膀摩-擦、六足齐动的声音，面颊上是口须抚弄的触感，涎水似乎滴落在自己的头皮，口鼻逐渐掩盖在腥臭的粘液之下。
快醒过来！不正常地立于半空，不符合出现规律的蟑螂，不符合经验的大小，莫名消失的痛觉，这自然是梦境！这怎么能不是梦境呢！
蜚蠊终于确定这是可食之物，毫不犹豫地大张口器。下一瞬，天地翻转，陈北辙头朝下无尽坠落，五脏六腑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跑出来一般，失重感让他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蜷缩起身体。
耳鸣嗡响中，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已然于梦境显出真身时取得安定，另一半仍在疯狂呐喊——
快醒过来！
——
指尖的微弱电流刺醒陈北辙，他猛地直起上身，惊惧喘气，晕眩与耳鸣一起占据了晨醒时分最初的时光，额角一抽抽的疼，这是熬夜与噩梦的综合作用，大脑仍处混沌中，耳边传来日复一日的相同提示音。
【格莱斯顿智能管家提醒您，现在是格莱星标准时间251年6月17日7:20。今日天气，晴。日均气温23-39℃，宜着短袖、衬衫等轻便、舒适的夏季着装。】
【距离早上第一节通识课开始还有40分钟，请陈同学尽快——陈北辙同学，数据显示您的心率到达了186次/分，请问您有意识模糊或呼吸困难的情况吗？】
机械管家的声音回荡在十六平的单人宿舍内，出厂设置的电音滋滋作响，充分响应学生突发状况的标准程序。
翻身一跃下床，陈北辙直冲卫生间，刺毛和粘液的触感挥之不去，内脏宛若纠结在一起，恶心上涌，他转身扶着马桶边沿猛然吐-出：“呕——”
半晌，冲水声音响起，陈北辙皱眉关闭亮起橙色预警灯的响应程序：“没事，只是噩梦，我歇一会……谢谢。”
机械软管早已自提示灯旁的暗格探出，星屑汇聚而来，随着伸长的方向构成软管的实体，类人的抓手稳稳扣住水杯，接上半杯电解质水，稳稳托到陈北辙的面前。
陈北辙呷了口水，淡淡的柠檬香气萦绕口腔，抚平胃酸上涌的刺-激感。
【心率下降中。133次/分，101次/分……学生已脱离危险，紧急程序下线。】
【陈同学，系统检测到十天内你有四次心率过速的现象，在前三次原因问询中，你表示是做噩梦，这次也是同理吗？】
陈北辙撑在台面上，镜中的自己显得如此狼狈，呕吐后的充血点浮在脸颊，数日睡眠不佳化作乌青的眼圈挂在眼底，汗液浸-湿的背心冰冷地皮肤上，寒凉后知后觉在仲春时节攀上脊骨：“是的，噩梦。”
【这次是梦到什么了呢？还是虫族吗？】
梦见什么了？陈北辙方欲开口，记忆疏忽如退潮般消失不见，梦境如薄烟一触即散。愈是深究，全貌愈是埋藏于迷雾之中，只余下一丝残余的恐慌，叫人知晓梦境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愿面对的，将一切好奇扼杀于恐惧的摇篮之中。
脸颊还有刺痛，头皮还有残存的黏腻触感，他迷茫：“我不记得了，但应该是虫族。”
智能管家体贴地将熨烫好的衣服铺平在床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令人赞叹的人类设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同学近期在《虫的谎言》训练场中耗费过多时间了，长期处于与虫族对战的高压状态，难免会在夜间陷入梦魇。出于学生健康考虑，是否需要为你汇报导师并预约心理健康服务？】
“可千万别告诉老顾，他能念叨死我。”陈北辙走进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热水自头顶灌下，“帮我约下心理咨询吧，约个守规则的。”
【明白，已为同学预约下周一19:00学生心理咨询中心周海教师，事项已添加学生日历，请提前十分钟到心理咨询室门口等候签到。请注意，一月内连续爽约三次将进入学工黑名单。】
“谢谢你，格莱斯顿。”
【分内之事。】机械管家任劳任怨地伸长机械手臂，把汗水浸-湿的一应物品尽数洗涤，七点多点的太阳安安静静洒满这件小屋。
“老陈！巡逻拜托你！”方一走出寝室门，一个蓄了长发，发尾染成红色的男生就拦下了陈北辙。这小青年双手合十，两颗晶莹水润的乌黑眼珠从指尖上冒出一点，“信男愿献上五张西红楼布丁兑换券，只求您大发慈悲替我巡逻一趟。”
陈北辙一手拎着垃圾掩上房门，一手揉了揉眉心：“这苦差事怎么落到你头上了？不是只需要巡逻队巡逻就行了？”
“什么只需要巡逻队，那都过去式了！” 庞轻轩说到这就犯愁，“老陈你学分刷的快，早满足毕业要求了，不关心学分改-革也正常。”
“怎么说？”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宿舍楼下，陈北辙将生活垃圾丢进管道，下一秒智能分拣启动，将垃圾分类送往对应箱内，回收垃圾的点数汇入学生账户中，陈北辙撇了眼点数，不感兴趣的关闭了腕表投影。
“新设了一个特别实践学分。”庞轻轩将手搭在眉上遮挡阳光，两人并肩往食堂走去，“也不知道这些大领导怎么想的，从我们这一届开始所有学生都强制参与校园巡逻活动，满四个小时才能认定这个劳什子学分，完了必须认定成功才能领毕业证。”
陈北辙恍然，难怪这学期以来校园巡逻的订单大增，原来关键出在这里：“可以是可以，你排班哪天？”
“下周一、三下午各两小时。一点到三点。”庞轻轩唤醒学生日程，把信息同步给陈北辙，“老陈你时间方便不？”
两张学生日程重叠，陈北辙粗略扫上一眼：“可以。”
庞轻轩立时喜笑颜开：“那就拜托你啦！”
“先结账。”
“行嘞。”
五张布丁券到手，陈北辙微勾嘴角，心情大好。深夜的噩梦与未来的幻影，哪里比得上这握在手中，真切的确幸。
庞轻轩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吐槽导师近期又不当人，净把学生当成牛马使唤，转头又担忧起专业课程的考核，说是雕刻作品还有大半没有完成，叨叨着“一个晚上一把刻刀一个奇迹”之类的痴语。陈北辙原谅了他一贯的聒噪，只并肩漫步在梧桐树的林荫道下，一时不由也对自己的专业考核生出一点担忧来，将布丁的喜悦团团包裹。
他对自己的能力是有自信，巡逻时解决的虫族也不可胜算，只是，如果现实也像游戏一样，在挥刀砍向虫子的时候，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厌恶与解脱，那该多好。
陈北辙眯了眯眼睛，日辉突然穿透林层，树影婆娑，阳光刺入眼睑，少眠的大脑阵阵抽痛。
《虫的谎言》大型全息联机游戏中，顶着 “老城北”之名的角色呆呆站立挂机，身边刷新的虫族小怪慢悠悠的往前挪去，呼啦被围上来练级的人群大卸八块，倏忽化作黑沙黑烟一类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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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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