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似的，"轰隆隆"地在云层里滚来滚去。解沫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的手机，却在触到冰凉铁栏杆的瞬间愣住了——这不是她租住的公寓里那张柔软的席梦思，而是高中宿舍里吱呀作响的铁架床。
墙上还贴着那张被她用透明胶带补了又补的明星海报，海报上的男团成员笑得一脸青涩，那是她十七岁时最喜欢的偶像。视线往下移，书桌的台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摊开的数学试卷上，函数图像画了一半，铅笔尖断在纸面留下个黑色的小点。
"我...回来了？"解沫茜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试卷边缘泛黄的折痕。这道题她记得，上一世就是因为卡在这个函数题上，导致数学成绩拖了后腿，最后离心仪的美院差了三分。
"唔...沫茜？你咋了？"下铺传来沈梦婷含混不清的声音，床板随着她的翻身发出轻微的晃动。
解沫茜这才回过神，慌忙按亮床头的小台灯。暖光漫开的瞬间，她看见沈梦婷揉着眼睛坐起来，额前还留着枕头压出的红印，和记忆里高考结束那天在宿舍抱着她哭的模样渐渐重合。
"没什么，"解沫茜的声音还有点发颤，"被雷声吓醒了。"
"多大点事儿啊。"沈梦婷打了个哈欠，扑通一声倒回床上，被子被掀得老高，"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考语文呢，你昨天不是说要背《离骚》吗？"
《离骚》？解沫茜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这场考试，语文最后一道默写题就是《离骚》里的名句，上一世她因为记混了"芳与日月争光华"的下一句，硬生生丢了两分。
"知道了。"她应着，关掉台灯躺回床上。黑暗里，铁架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褥子渗上来，窗外的雷声渐渐远了，远处宿舍楼里还隐约传来其他女生被惊醒的抱怨声。解沫茜攥紧了被子，鼻尖突然有点发酸——原来那些被她抱怨过无数次的、拥挤嘈杂的高中宿舍，竟成了后来午夜梦回时最怀念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尖锐的起床铃准时划破宿舍楼的寂静。解沫茜几乎是和铃声同步坐起来的，动作快得让下铺的沈梦婷吓了一跳。
"你今儿打了鸡血啊？"沈梦婷支着胳膊看她利落地叠被子，"平时喊你三遍都不起。"
解沫茜笑了笑没说话。她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自己总是赖到最后五分钟才爬起来，踩着铃声冲进教室，头发乱得像鸡窝。而现在，她仔仔细细地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连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这样的机会，她不想再浪费了。
水房里挤满了人，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里混着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解沫茜挤在镜子前刷牙，看着镜中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突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她对着镜子涂口红，却怎么也画不出十七岁时这种不用修饰的清亮眼神。
"快点快点，去晚了就没肉包子了！"沈梦婷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跑，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摆扫过走廊的水泥地，留下一阵轻快的声响。
食堂里弥漫着蒸笼掀开时的白汽，肉包子的香气和豆浆的甜香混在一起，勾得人肚子咕咕叫。解沫茜刚要往卖包子的窗口走，手腕突然被沈梦婷拽住了。
"你看你看！裴斯航！"沈梦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星，"就在那边打粥呢！"
解沫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缩了一下。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年站在晨光里，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正低头接过阿姨递来的粥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和她后来在同学聚会上远远看见的、穿着西装戴金丝眼镜的模样，既相似又不同。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用无数个偷偷摸摸的目光，拼凑出了整个高中时代的暗恋。
"走了走了。"解沫茜突然拽着沈梦婷往另一边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诶？你干嘛啊？"沈梦婷被她拉得一个踉跄，"那不是你天天念叨的裴斯航吗？不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啊，"解沫茜的耳根发烫，声音却硬邦邦的，"人家在打饭呢，多尴尬。"
"尴尬什么呀，"沈梦婷甩开她的手，叉着腰看她，"你不是说想跟他考同一所大学吗？现在不抓紧机会，等分班了说不定都见不着了！"
解沫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分班，她差点忘了这件事。上一世就是因为这次期末考成绩不理想，她被分到了普通班，而裴斯航去了实验班，两人的教室隔着整个走廊，后来更是渐行渐远。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解沫茜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沈梦婷叹了口气，没再逼她，只是拽着她往另一个窗口走："行吧行吧，先吃饭。不过我跟你说，这次考完就分班了，你可得加把劲，争取跟他分到一个班去。"
解沫茜没说话，只是在接过肉包子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看着掌心那点红痕，突然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她不能再错过了。
***回到教室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琅琅的读书声像潮水一样漫出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吟诵声里，还夹杂着背诵英语单词的嘟囔。解沫茜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语文课本，目光却落在窗外。
香樟树的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蝉鸣一声声地撕开盛夏的闷热。她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总是把课本立起来，在后面偷偷画画，画窗外的树，画飞过的鸟，也画那个偶尔会从楼下走过的身影。
"喂，发什么呆呢？"沈梦婷用笔杆戳了戳她的胳膊，"赶紧背啊，等会儿考语文，默写占了五分呢！"
解沫茜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地朗读。"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声音清晰而坚定。那些曾经觉得拗口的句子，此刻念起来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它们一直就刻在记忆深处。
复习的时间过得飞快，预备铃响的时候，解沫茜已经把易错的默写题在心里过了三遍。她收拾好文具袋，跟着人流往考场走，手心微微出汗。
考场设在另一栋教学楼，走廊里贴满了"沉着应考"的标语。解沫茜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把文具摆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斯航正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捏着一支黑色水笔。他的目光扫过座位号，最后落在解沫茜斜后方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
解沫茜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卷子，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身后的动静。椅子被拉开的轻响，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甚至是他轻轻咳嗽的声音，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同学们把准考证放在桌角。"监考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手机都关机放到书包里，书包统一放到讲台旁边。"
解沫茜按要求放好准考证，偷偷往后瞟了一眼。裴斯航正低头看着桌面，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打什么节拍。
"发卷。"监考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试卷传到手里时，解沫茜深吸了一口气。她先翻到最后一页看默写题，当看到"《离骚》中表现诗人忧国忧民、热爱祖国的句子是——"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她在心里默念着，笔尖流畅地在答题卡上写下答案。
前面的基础题做得很顺利，到了现代文阅读，解沫茜却顿住了。这篇散文讲的是故乡的老槐树，字里行间都是淡淡的乡愁。她突然想起上大学后第一次放假回家，发现小时候爬过的那棵老槐树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商品房，当时她站在原地，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掉了下来。
"还有一个小时。"监考老师的提醒声让她回过神。
解沫茜甩了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开始认真答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划过，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阅读题，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作者藏在文字背后的情绪。
写到作文题时，题目是"最想回到的时刻"。解沫茜握着笔，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高考结束那天，她在考场外等了很久，却没敢上前跟裴斯航说句话；想起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爸妈失望的眼神；想起大学毕业那天，她站在美院门口，却只能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开始答题时间到。"广播里的提示声把她拉回现实。
解沫茜深吸一口气，在作文纸上写下："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想回到十七岁的夏天，告诉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的自己，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解沫茜觉得手心都在冒汗。她收拾好文具袋，刚走出考场，就被沈梦婷堵了个正着。
"怎么样怎么样？"沈梦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默写都写出来了吗？最后那个《离骚》的题我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
"写出来了。"解沫茜笑了笑，"你呢？作文写的啥？"
"还能写啥，就编了个小时候的故事。"沈梦婷拉着她往教室走，"我跟你说，刚才我看见裴斯航跟他同桌讨论题呢，好像考得不错。"
解沫茜的脚步顿了顿，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上一世她总是害怕听到裴斯航的消息，怕他考得太好，离自己越来越远。可现在，她却觉得，他优秀的样子，真好。
回到教室，同学们都在叽叽喳喳地对答案。解沫茜没参与，只是拿出历史课本，开始复习下午的文综。她记得上一世文综考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历史，好多知识点都记混了。
"别这么卷行不行？"沈梦婷趴在她的桌子上，看着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中午总得休息会儿吧？"
"你睡你的，我再看会儿。"解沫茜头也不抬地说。
沈梦婷叹了口气，没再打扰她，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削皮后切成小块，放在她手边的草稿纸上。
解沫茜看着那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苹果，心里暖烘烘的。上一世沈梦婷也是这样，总是默默照顾着她的小情绪，在她因为考试失利哭鼻子的时候，递上一包纸巾；在她因为画不出画烦躁的时候，拉着她去操场跑步。后来她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联系渐渐少了，直到某天接到她结婚的消息，才发现原来已经错过了这么多。
"谢谢。"解沫茜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汁水在舌尖散开。
"谢啥，"沈梦婷翻了个白眼，"赶紧吃，吃完了下午才有精神考试。"
***午餐时间，解沫茜和沈梦婷刚走出教学楼，就又撞见了裴斯航。他正和几个男生说着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缘分啊！"沈梦婷撞了撞解沫茜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揶揄，"我看你俩今天是躲不掉了。"
解沫茜的脸瞬间红了，她低着头往前走，脚步快得像在跑："什么缘分啊，学校就这么大，碰见很正常。"
"正常？"沈梦婷追上来，笑嘻嘻地说，"平时想碰见一次比登天还难，今天一上午碰见三次，你跟我说正常？"
解沫茜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食堂里的人声鼎沸，她却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着耳膜。
吃完饭回到教室，解沫茜趴在桌子上想再看会儿书，眼皮却越来越沉。昨晚因为激动没睡好，加上早上起得太早，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迷迷糊糊地想：就睡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再次醒来时，是被尖锐的预备铃惊醒的。解沫茜猛地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考场了。
"你可算醒了，"沈梦婷递过来一瓶冰水，"快擦擦脸，清醒清醒，下午考文综呢！"
解沫茜接过水，倒在手心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文具袋往外走："走，考试去！"
文综考场里，解沫茜刚坐下，就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后背。她回过头，看见裴斯航正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橡皮，低声说："你的橡皮掉了。"
那是一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橡皮，是她从初中用到现在的。解沫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慌忙接过来塞进笔袋："谢、谢谢。"
裴斯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了回去。
解沫茜的心跳得飞快，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试卷，耳朵却一直发烫。直到监考老师开始发卷，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文综的试卷摊开时，解沫茜愣了一下。历史大题考的是中国近现代史的时间线，政治考的是经济全球化的影响，地理考的是气候类型分布——这些都是她后来在大学里辅修过的内容。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过，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知识点，此刻清晰得像就在眼前。她甚至能想起上一世老师在讲这些内容时，自己因为走神而错过的重点。
提前二十多分钟，解沫茜就把所有题目都做完了。她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确认没问题后，放下笔，目光忍不住往斜后方瞟了一眼。
裴斯航还在低头答题，眉头微微蹙着，像是遇到了难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试卷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解沫茜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真好。
***交卷铃响时，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解沫茜和沈梦婷共撑一把伞，慢慢往宿舍走。
雨水打湿了校服的下摆，凉丝丝的。沈梦婷叽叽喳喳地说着下午的考试，解沫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上一世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考完试回到宿舍，因为文综没考好，趴在床上哭了一下午，沈梦婷就在旁边默默递纸巾，什么也没说。后来成绩出来，她的文综果然拖了后腿，离实验班的分数线差了三分。
"想什么呢？"沈梦婷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英语，晚上不复习啦？"
"复习。"解沫茜回过神，笑了笑，"回去就复习。"
回到宿舍，两人简单吃了点面包当晚饭，就各自坐在书桌前复习。台灯的光晕里，解沫茜摊开英语笔记本，目光却落在窗外。雨还在下，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她想起今天三次偶遇的裴斯航，想起他递橡皮时的笑容，想起他认真答题的侧脸。上一世那些模糊的记忆，此刻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也许，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熄灯铃响时，解沫茜合上笔记本，对着下铺的沈梦婷说了句"晚安"。
"晚安。"沈梦婷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浓浓的困意。
黑暗里，解沫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说：十七岁，你好。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铁架床轻微地晃动着，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宿舍里很快响起了沈梦婷均匀的呼吸声，解沫茜也渐渐坠入梦乡。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这一次，她鼓起勇气，对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说了声"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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