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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反锁的门扉被人撞开,一股冷风拂面来。
一道急切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殿下,阿……小侯爷他就在这里!”
猎猎寒风吹来,陆怀归眸光微凝,他缓缓地抬头,手中的匕首也咣当落地。
门外站着人,为首的是顾衿和鸣柳,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小厮。
不等陆怀归开口,紫衣便率先哭起来。
“殿下,您总算来了。”紫衣眼眸含泪,好不无辜地看向门外站着的顾衿,“咳咳,您若是再不来,紫衣就要死了。”
顾衿面无波澜,疏冷的目光停在陆怀归身上。
衣服破了,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
在他看过来时的第一反应,是把两只被麻绳磨红的腕骨缩在袖间。
然后抬起头,无措地看向他。
几个小厮连忙上前,将博古架抬起。
紫衣还在哭,他跪爬到门前,拉住了顾衿的袍角,“殿下,殿下您要为奴做主啊,这小贱种他……他要划烂奴的脸啊……”
顾衿蹙起眉,冷声道:“来人,拉下去,押入大理寺。”
紫衣身躯一僵,仰起脸来,怔怔道:“殿下。”
“谋害皇亲国戚,按罪当诛。”
顾衿说罢,那几个小厮便上前,按住紫衣的臂膀,将人押下去了。
待将紫衣押下去后,鸣柳忙走上前,将陆怀归拉起来,拍了拍陆怀归身上的灰尘草屑。
她轻声问道:“阿归,还好吗?”
他低垂下头,看不清神情,小臂被鸣柳轻托着,蹒跚迈向门外。
天穹中又飘起了雪,陆怀归踏出门外,簌簌的雪粒落在他的眼睫,他微微眨动眼睛,那雪粒便垂落下去。
顾衿则是面无表情,神色淡漠。
直到陆怀归被鸣柳扶着行至他跟前时,他的目光才落在陆怀归身上。
但也不过是极轻的一眼,便转过身,登上了马车。
鸣柳本是要扶着陆怀归走回去的,只是还未走几步,便被马车里的人叫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半边帘,顾衿声线沉冷:“上来。”
鸣柳在片刻的愕然后,还是照做,将陆怀归搀到马车边,扶着他登上马车才退开。
甫一掀帘,一阵清淡的香气便直窜鼻尖。
马车里轩敞,横放着足以容四人的软塌,上置矮几,香炉篆霭,云烟袅袅。
顾衿端坐在软塌一侧,手边放着文书,见陆怀归上来,便淡淡开口:“坐。”
陆怀归低垂下头,乖巧地坐在对面,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
倚红楼离太子府足有五条街,约莫要走一个时辰。
车辙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人俱是沉默不语,周遭空气也凝滞起来。
陆怀归垂眼,余光瞥见了矮几上摆着的瓷盘,那盘里是些瓜果点心,很是诱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顾衿放下文书,正欲伸手将那瓷盘推得离陆怀归近些,不料对方却如同受惊的兔子,惊惶跪地。
瓷盘也被他的动作带倒,摔得四分五裂。
瓜果点心也骨碌碌洒了一地。
顾衿微微蹙眉,“怎么?”
陆怀归额首贴地,砰砰对着他磕头,声线发抖:“殿下,我知错了。”
“一个物件而已,碎便碎了。”顾衿道,“先起来。”
陆怀归摇摇头,他仰起脸,眼底似是蓄了一汪水,黑白分明的眼中水光潋滟。
家奴私逃,理应受仗刑五十,去衣吊树五日。这一条规矩,专为陆怀归而设。
顾衿并不清楚,可看陆怀归那般畏惧神情,便大抵知晓了一些。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问道:“为何出去?”
“我……我在府中闷得慌,”陆怀归眸光闪烁不定,“便想着出去透透气。”
许是这个谎言太过拙劣,顾衿沉默许久都没说话。
陆怀归垂下头,咬了下唇,眸底晦暗,“我没有要逃,能在殿下身边侍奉,我……”
“下次出去时你提前知会一声。”
他缓缓抬头,眼前是顾衿被放大的面容,那张脸依旧冷淡,不近人情,却无多少戾气。
这时候他才发觉,顾衿的身上还穿着早晨时的朝服,显然是下朝后得知他失踪的消息,衣服都没换便匆匆派人来寻了。
陆怀归顿了顿,颤声开口道:“您不罚我?”
顾衿又不说话了,垂眸凝视陆怀归片刻,倏然探出手去,圈握住陆怀归的腕骨。
他顺势将人拉起来,坐在身侧。
那片本就苍白的肌肤上,覆着被麻绳勒出的红痕,鲜红刺目。
陆怀归呆愣片刻,直到腕骨处传来轻微刺痛才回神。
“殿下。”
“嗯,”顾衿指腹蘸了些红花油,握着陆怀归的腕骨按揉,“这里不按摩会充血,痛的话告诉我。”
顾衿的神情专注认真,陆怀归有片刻的失神。
腕骨被那人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按揉,仿佛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弄坏了。
可他只是太子府中连家奴都不如的杂草而已。
他抿紧唇,眸光黯然。
顾衿以为他痛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动作又轻缓了些。
“之前不是说要罚你么,”顾衿轻声道,“那这几日便不许出门罢。”
这算什么惩罚?前世太子没把他打死都算好的,甚至还强迫他光着身躯,拴着铁链让他在积雪的院中跪爬。
骂他下贱,骂他是克死父母的煞星。
就算他体力不支高烧不退,太子和紫衣也没放过他,直接将他扔到了倚红楼,任人狎弄折辱。
若不是鸣柳发现得早,去倚红楼拼死将他救出来,他怕是早就沦为……
见陆怀归久久不语,顾衿便又退一步,声音也放缓,“近来朝中动荡,过些时日再出去,嗯?”
陆怀归微微颔首,眸光垂落在自己的腕骨,轻轻应了一声。
*
细雪新下,停在松枝的鸟雀倏忽振翅,积雪便簌簌而下。
不远处的马车驶来,车辙碾过积雪的官道,溅起零星泥点。
马车停在府门前,鸣柳早在门口迎接。
她面颊通红,显然是跑了一路。
陆怀归甫一下马车,她便迎上来,扶着他的臂膀,“阿归。”
顾衿也起身掀帘下了马车,背手跟在两人身后。
鸣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人,又瞧了瞧陆怀归。
陆怀归身上还是小厮的粗布麻服,肩头却多了件纹鹤大氅。
这大氅她最熟悉不过,是太子出门时披的那一件,现下却在陆怀归身上,而顾衿却只着朝服。
“这,你和殿下,你们……”
陆怀归咳了一声,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我们先回去吧,我困了。”
“困了?”
陆怀归嗯一声。
自打他闻过马车上的那香后,便有些昏沉,也不知顾衿燃了什么熏香,方才说过话后他便昏昏地睡了一觉,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困乏。
鸣柳狐疑地看了看他,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做过那事儿的样子。
但还是依言扶着他,拐进了偏院中。
本以为太子也会跟进来,岂料对方半路就去书房看文书,她再回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陆怀归一回去就和衣躺倒在床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鸣柳出去打了盆热水来,柔声喊他:“阿归,擦洗完再睡。”
陆怀归迷蒙着坐起身,眼睛半阖。
“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他问。
鸣柳绞了热布,轻轻擦拭他的脸。
“你酉时还未归,我便只好将此事禀给殿下,本来我也没抱希望,可殿下朝服都没换就要和我一同出去找你,但我们每条街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
“后来呢?”
“后来是周府来了人,说你被一伙人带到了倚红楼。”
陆怀归闻言睁眼,搭在膝头的指尖稍稍动了动。
看来是正逢下朝时间,周澄回府时正好瞧见了他被带走,便差人去给太子报信。
但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对了,”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条,递给陆怀归,“那周府的人还让我将这个给你。”
陆怀归展开来,上面的内容与前世差不多,都是让他稍安勿躁,不日便会将他救出太子府。
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周澄邀他在竹林小院见面,并注明了时辰与暗号。
鸣柳将布巾扔在盆里浸水绞净,抬起陆怀归的胳膊擦拭。
她静了许久才开口:“阿归啊,殿下他没有弄痛你吧?”
陆怀归:“?”
“那时候他脸色也很难看,我以为他把你叫上马车是想……”
鸣柳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讲。
陆怀归抬头,茫然凝视她片刻。
“你说什么?”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又牵强地笑了笑:“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她面上是这样说,心下却又担心陆怀归会不会在太子那里受委屈,又想太子会不会时间久了便像厌烦紫衣一样,厌恶陆怀归,并不能长久地庇护他。
鸣柳轻叹一口气,端着盆出去了。
趁鸣柳出去倒水的间隙,陆怀归将纸条扔进炭火里,在榻上闭眼。
那香的余韵实在太大,他只是躺着就眼皮沉重,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
雪一直下到夜里才停。
亥时,陆怀归幽幽转醒,月光从窗外照在锦被上,一片清冷。
鸣柳照顾了他一天,此时也累极,趴在榻沿,屈着臂膊合眼浅眠。
他轻手轻脚地换衣下地,拾掇一番后掩门离去。
外面还是冷的,呼出去的气都是白气。
竹林小院是一间茶水楼,也是各个官员狎妓和交流消息的重要场所。
夜半时分,竹林小院还灯火通明,偶尔传来几声娇柔的调笑声。
报过暗号后,在侍女的指引下,陆怀归上了二楼雅间。
坐在里面的,是一个长相儒雅,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穿织金绿袍,慢腾腾地倒了杯茶水。
陆怀归脚步微顿,对方倒轻笑起来,“站着作甚,快进来,着凉了可不好。”
他闻言走进,在老人对面落座。
陆怀归拱手作揖,道,“见过周大人。”
周澄连连道:“这哪里使得,怀归贤侄莫折煞了老夫。若不是陆将军当年舍身相救,老夫我怕是早就化成灰了。”说着,他又去扶陆怀归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听到周澄谈及父亲,陆怀归微微敛眸,“幸得周大人搭救,陆某才免遭虎口,这礼总该是要行的。”
“这都是分内之事嘛,贤侄不必客气。”
陆怀归缓缓抬起头,眼眸微弯,笑意未达眼底。
“不过,您是如何知道,太子一定会来救我的呢?”
周澄神色僵了片刻,抬手抚了抚胡须。
“这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落水后,性情大变了。”
“他在朝中也如此?”
周澄点点头,“不错,太子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提出要南下治理水患,还将那些卖官鬻爵的大臣都革职处理了,颇有当年先帝风范啊。”
周澄将沏好的茶推到陆怀归手边,笑意盈盈道:“有太子殿下在,这朝中啊,可是难得的清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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