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厉无渡便咽回了那一团乱糟糟不知该从何开口的解释,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百里忍冬迟迟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冀在对面少女的沉默中逐渐破碎,眼底那点强撑的的光彩也终究如同燃尽的烛火,倏地熄灭了。
“……”
少年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却像堵着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一个字。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那是恐惧和抗拒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然而即便再不愿接受现实,百里忍冬的视线还是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着一般,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大阵中黯淡无光的寒春剑上,并且无可避免地,也将它旁边的那具白骨纳入了视野里。
少年胸口处骤然翻涌起一股冷意,忽如其来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令他手脚发麻。
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抠住左胸的衣料,想将那几乎要爆裂的心按住,同时睁着一双干涩发痛的眼睛问道:“寒春为什么在这里?那……那副白骨,又是谁?”
厉无渡看着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骨,心头滋味复杂难言,可架不住少年一直用执着求问的眼神注视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实在太过可怜。
于是在又僵持了一会儿后,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闻言百里忍冬心头骤然坠沉。
先前种种模糊的预感,那些他拼命压抑、不敢深想的细节都在这句话中被残忍地摊开,指向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
师尊……死了。
那个曾清冷孤高、引人敬畏的师尊;那个带他去饭堂吃面的师尊;那个在他以伤换伤斩杀妖兽时发怒的师尊;那个他仰望、依赖、将整颗心都虔诚供奉的师尊……化作了眼前这具白骨?
这念头如万仞加身,令百里忍冬眼前一阵发黑。
他胃脘深处传来剧烈的、刀绞一样的挛缩,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里面凶狠地翻搅,下一瞬,一股铁锈腥气猛地从痉挛的胃底翻涌上来,强行顶开了贲门,灼烧着食道,直冲口腔——
“噗!”
少年喷出一口鲜血,点点猩红溅落在身前的紫土上,很快就融进去没了踪迹,却给这方污浊的土地又增添了几分血腥之气。
他踉跄着,身体失去了支撑点般向前扑了几步,直直朝着还残留着余威的大阵中央跌了过去。
“回来!”厉无渡瞳孔骤缩,声音里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惊惶。
作为这绝杀之阵的布设者,亦是亲身踏入其中承受过其恐怖威能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阵中残余力量的可怕——只需一点外力的触碰,那些看似平息的能量乱流便会瞬间暴起,将任何闯入的“异物”绞成齑粉。
以百里忍冬这点微末修为,毫无防护地撞进去,绝无生还可能!
眼看少年如同扑火的飞蛾,半边身子几乎已经要落入大阵,厉无渡再顾不得自己现在到底该是什么身份和立场,几乎是本能地出手朝他拉去。
然而面对着向自己绞杀而来的无形死亡之力,百里忍冬却恍若未觉。
“师…尊……”
破碎的气声从他齿缝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又蕴着足以撕裂心肺的绝望,他酸涩到疼痛的眼睛死死钉在寒春剑旁的白骨之上,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就在百里忍冬的身体即将撞上大阵致命余威的刹那,一道黑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至,一把将他揪回来甩脱出去,直接赶出了大阵范围:
“你疯了?想找死不成?!”厉无渡惊怒吼道。
百里忍冬那不顾一切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扭转,被厉无渡手上传来的柔和却强大的力量整个向后带离了险境,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失魂落魄的少年如同一个沉重的破布袋,被这股力量甩得踉跄后退几步,最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狠狠砸在冰冷的紫黑土地上,激起点点尘埃与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
然而……
就在厉无渡刚将他拉离死亡边缘,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也因他刚才那莽撞之举而剧烈震荡的瞬间,跪在地上的百里忍冬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
在巨大的悲恸之外,他瞳孔深处燃起了一片滔天的仇恨之火,所有情绪都被这灭顶的恨意瞬间烧成了灰烬!
此时此刻,少年眼中所看到的不是救命之人,而是站在师尊尸骨旁,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仇敌!
这里只有她厉无渡,她莫名出现在这里,和师尊还有前嫌……会不会就是她,杀了师尊?
是她!一定是她!
滔天的恨意如同失控的火山岩浆,咆哮着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汹涌着填满了少年几近被绝望凿空的躯壳,将所有的感受都焚化殆尽,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她!为师尊偿命!
这念头如同淬毒的利刃,贯穿了百里忍冬已然混沌的大脑。
下一刻,少年的右手便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这死寂的魔土之上,格外清晰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通体晶莹剔透的寒英剑,精准无比地狠狠捅进了厉无渡的左腹,位置刁钻,深及柄部。
温热的鲜血瞬间濡湿了厉无渡的衣衫,也染红了百里忍冬紧握着剑柄、指节惨白的手。
厉无渡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空白。
她微微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寒英剑,又缓缓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燃烧着疯狂恨意的血红眼眸,一瞬间竟恍若重回前世。
——前世那个百里忍冬同样在大阵外一剑朝她捅来的时刻。
“厉,无,渡——”
百里忍冬唇齿间一字一顿地磨出她的名字,嘶哑的声线宛若泣血:
“我要你——偿命!!!”
下一瞬,他周身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寒英剑上凝聚起他毕生修为所能调动的、最凌厉最疯狂的剑气,不再是昔日切磋时的点到即止,而是纯粹的、不死不休的杀戮之意!
剑光照亮了他扭曲的面容,也照亮了厉无渡眼中那抹复杂难辨、深不见底的幽光。
她咳出一口血,反手一掌震开了他,带着股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心绪,问出了那句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你想杀我,为你师尊报仇?”
厉无渡那带着血腥气的一掌并不致命,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推开。百里忍冬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撞在胸口,随即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数丈外。
尘土飞扬,但少年持剑的身影很快就又冲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给师尊偿命!!!”
百里忍冬的嘶吼声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挥剑前刺,完全放弃了任何防御和技巧,纯粹凭借着一腔要将对方撕碎的恨意行动着,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剑招,只有那充满杀意的纯粹一剑!
厉无渡瞳孔微缩,从这一剑中竟看出了几分毁灭剑道的影子。
她当前这具身体的修为虽然比百里忍冬高,但也不过才魔丹三转,若是硬接这一剑少不得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电光火石间,厉无渡迅速放出魔气,同时闪身后撤,重新掐诀引动了大阵。
借着那股余威,她挡下了百里忍冬这一剑的同时,也控制不住力道地又一次将他击飞了出去。
这一回百里忍冬浑身几乎断了十几根骨头,脏腑也都被巨大的冲击力震伤,倒地吐血不止。
厉无渡看着他弓身呛咳的染血身影,心口像是被冰冷的锥子狠狠凿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又麻木的钝痛,远比腹部那贯穿的剑伤更让她窒息。
她没想到,重来一世,命运居然还是让他们再次走向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厉无渡心底升起一股荒谬的嘲弄感,几乎想放声大笑,却又被百里忍冬压抑不住的重伤喘息声阻住,最终化作一片疲惫的平静。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厉无渡很清楚,再纠缠下去,他们无非是两败俱伤,但这绝非她重活一世的意义所在。
她捂住腰腹间的伤口,淡声道:“我杀温琼枝,是因为她曾杀我父母,此等仇怨,她死得不冤。若你要因此替她报仇,那我也没什么说的。只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如今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回去好好修炼吧,待到日后你修炼有成,要寻仇还是要如何都请随意。”
说罢,她便转身驭使魔气,准备朝着魔域的方向行去。
“不过,”在离开此地彻底进入魔域之前,厉无渡还是叹了口气,又多说了一句,“你我日后最好是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多生纠缠得好。”
百里忍冬死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仿佛要以视线作刀将她凌迟,但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试图撑起身体的手臂,暂时昏死了过去。
离去的厉无渡在此时恍若心有灵犀般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回头,但终究还是继续提步前行,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有浑浊的风卷过这片荒芜之地,呜咽着,带起无尽的苍凉与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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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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