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天书之灵馈赠的秘密，辛夷只点到为止地透露了一点，便不肯再说下去了。不过那句“皆有代价”，比起恐吓，倒更像是过来人带着疲惫与洞悉的提醒，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在了厉无渡等人心头。
然而，在场的三名试炼者无一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在各怀心思地沉默了片刻之后，少女厉无渡第一个抬起头：“多谢阁下的提醒，我明白前路或有艰险，但登顶之路就在眼前，若不尽力尝试一把，又岂能甘心？”
少女厉无渡话音落下，厉无渡便也跟着道：“小厉道友说得不错，既已入塔试炼，哪有退缩的道理？更何况，我亦有想见天书之灵的理由。”
话虽说的简短，但她言语之间分明已下定了决心，无可动摇。
轮到百里忍冬时，少年的表态就更简单了，他直接道：“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三人这般接连向辛夷表达了自己宁愿冒险也要登顶一试的决心，就连一直在辛夷袖中装死的蛟龙也忍不住跟着凑热闹：“我……我也想离开这里。”
大妖凉凉瞥下来一眼，随即捏了它一下，意在让它闭嘴。
蛟龙被捏得“噗叽”一声，悻悻地垂下头，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而后辛夷将面前三人挨个看过一遍，视线尤其在少女厉无渡脸上停了停，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同样下定决心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眼底深处不由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与追忆。
她明白，事到如今再多言语也是徒劳，看这三人现在的样子，即便自己想拦，恐怕也拦不住了，他们必然会绞尽脑汁从自己这里撬出突破第七关的线索。
辛夷想想就头疼。
她轻轻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丝追忆已化为更深沉的无奈，最终成了一声悠长而低微的叹息：
“罢了。”辛夷惯常慵懒的语调里多了一分深沉，“该劝的，奴家都已经劝过了，诸位既然去意已决，再强拦你们，倒显得是奴家多事。”
她话音微顿，一双桃花眼深处忽有粉色流光悄然氤氲开来，周遭的桃花香气也随之愈发浓烈，令人沉醉的暖意，如同春日最融融的阳光，又似情人最温柔的拥抱。
“既然诸位执意要‘挑战’……”辛夷无奈中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那么，奴家便成全你们。”
言罢，她伸指一抬，桃林无风自动，无数花瓣卷上半空，化作遮天蔽日的粉色海洋，将厉无渡三人层层裹入。
发动完天赋技能，辛夷收回手，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花瓣传入三人耳中：
“此乃‘有情天’，若能堪破，便算是打败了我，接下来，便祝诸位好运了。”
随着她的话语，厉无渡三人只觉周遭景象如水波般荡漾、融化，一切都变得朦胧、暧昧而不真实起来，很快便无法抗拒地坠入了一个充满桃花甜香的绮梦深处。
……
厉无渡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她警觉地睁眼起身，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架陌生的辇车里。
身下是厚实柔软的兽皮垫，触目所及是打磨光滑的木料车壁，镶嵌着彩石与贝壳的几何图案。
灵力依旧不灵，厉无渡下意识抬手往腰间摸去，却发现自重生成“温琼枝”以来那把从未离过身的寒春剑已不翼而飞，她如今通身上下，除了染成朱砂红的麻裙和斑斓兽皮，就只有手腕脚踝上叮当作响的骨珠石珠。
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被精心豢养的娇柔角色。
厉无渡皱着眉对自己的现状做了个初步判断，然后她撩开辇车四周的兽皮向外窥视，试图更进一步地了解自己当前所处的状况。
车外是一片平原，远处的聚落规模可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牲畜的气息。
而在车驾旁，几名妇女正低声交谈，语气紧张又兴奋：
“……阿姊，过了河，是不是就到子亥氏了？”
“要叫王脉，”年长些的妇女压低声音，“到了那儿，我们就该警醒起来了，咱们族长都把辛夷送给王脉的子昭族长了，可见是下了多大的血本！可千万不能因为咱们粗心大意闯了祸，影响到辛夷和子昭族长的好事，而坏了咱们有辛氏的大事……”
“晓得晓得，”另外几人连连点头，随即又忍不住眼睛发亮地小声八卦起来，“我听说那个子昭族长年轻的很，长得十分漂亮，像……像白色的老虎！”
“嘘！”年长妇人连忙提醒，脸上却带着笑意，“辛夷是有福气的，若能得子昭族长青眼，让咱们有辛氏攀上这棵大树，盐巴、铁矿、粮食就都不愁了，再不怕被欺负！”
辛夷？子昭族长？有辛氏和子亥氏？
厉无渡将这些话尽收耳中，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自己当前是个什么状况——
这有情天，原来就是以当年辛夷和子昭的往事为蓝本构建的狐妖幻境，而她如今的身份，正是被当成礼物，主动送去巴结子亥氏的有辛氏族长之女，那个后来当了第三者的“辛夷”。
一阵无语浮上心头。
厉无渡叹了口气，实在不是很想要自己目前的这个身份——比起当小三，哪怕是换成外头那几个嚼舌根的路人甲乙丙也好啊！
就在她暗自郁闷之时，车驾前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但刻意放得柔和的声音：
“辛夷，可还舒适？”
兽皮车帘被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方正、涂着象征地位的赭石粉末的脸，看起来像是这支“送礼”队伍的领头人。
领头人脸上堆着笑容，眼中精光闪烁，没等“辛夷”出声回答，他便直接状似安慰实则敲打道：“辛阳叔知道你应该是无聊了，但过了河咱们就快到了，你乖一点，等入了子亥氏的领地，别忘了你阿父临行前交代的话，咱们有辛氏未来的好日子，可就靠你了。”
他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期许，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厉无渡有点不耐，但她刚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的影子，猜想两人没准成了子亥氏部落里的人，于是只好按捺下心绪，模仿着“辛夷”可能会有的柔弱作派，顺从道：“我明白。”
“好孩子。”辛阳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放下车帘。
在他放下兽皮帘子的下一瞬，厉无渡脸上装出来的表情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这“有情天”的思索之色。
辛夷丢他们进来之前并未明确指出在这里要他们做什么，只说“堪破”，可要堪破什么，这后面能接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厉无渡根据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一顿推测，最终也只能将目标框定在一个大致的范围——“情”。
毕竟这里叫做有情天，背景又是辛夷初入人世以来第一段恨海情天的经历，若不往这上面想，厉无渡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前段时间被她拉着听的那些狐妖情史。
在她沉浸在思索中的这一段时间里，队伍已经过了那条分隔子亥氏和有辛氏的大河。在正式进入子亥氏部落之前，辛阳下令休整，先前跟在车旁小声八卦的几个女人也将辛夷请下了车，带她河边掬水洗脸、整理仪容。
“辛夷，快洗把脸，精神些，前面就是子亥氏了。”打头的年长妇人道。
厉无渡看了眼河水还算干净，便微微俯身掬了一捧，恰好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并非想象中陌生的“辛夷”，而是她现在所使的温琼枝的容貌，正梳着绿松石和玛瑙编织的小辫，额头涂着颜色艳丽的油彩。看起来少了几分剑宗峰主的仙气，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柔美。
但壳子不管怎么换，眼神都还是属于厉无渡的，前世淬炼出的锐利隐在眼底，是历经杀伐后抹灭不掉的印痕。
“看来，虽然进来以后会被当成这里的人，但身体还是外界原来的身体。”厉无渡暗道，“是不是意味着，若是万一受伤或身死，恐怕跟在现实中受伤和身死没什么两样……”
……
简单洗漱了一番，趁着妇人们去取水的间隙，厉无渡的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河边休整的每一个人。
送亲队伍约二十余人：辛阳和几名有辛氏的战士，几名负责杂役的健壮仆从，几名侍奉她的女人……一张张面孔，或年轻或沧桑，或兴奋或紧张，都是陌生的、属于有辛氏的面孔。
刚才在车辇里还只是猜测，但到了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九成九是被安排到了子亥氏部落里，甚至很有可能是当年故事里的，核心人物。
——就如她穿成了“辛夷”一般。
厉无渡的心缓缓沉下。
不过她没太为自己这份算不得好的猜测纠结。
反正他们已经进了辛夷的试炼，就算真如她所料，百里忍冬和少女厉无渡的身份是对自己而言最不利的情况，那也得往前闯，否则便会困死在这里，成为大妖的养分。
她还没和这一世的小死对头待够，所以不想死。
厉无渡目色沉沉地望着前方隐约的部落轮廓，属于“辛夷”的朱红裙摆被河风拂动着，心中念头百转，最终落定一点——
为今之计，她只需要按兵不动，先入子亥氏，再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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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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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有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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