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伙计将单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楚熙瑶险些被压弯了手腕。
这哪里是什么单子，分明就是一本书啊！
她简单翻看了一下，发现这还仅是顾家京城内的生意，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商户。
“对了，过几日，有一场生意，我想你与我同去。”顾云深道。
“什么生意？”
楚熙瑶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就是钱庄的账房。
这些陈年旧账都还没理清楚，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顾云深却道：“是关于钱庄入股的，若是这次能谈成，我们便有了一位最大的股东。”
楚熙瑶表示心情复杂。
他大概还不知道，她也是这钱庄的股东之一吧。
几日之后，楚熙瑶按照约定，去食肆酒楼等着顾云深。
本以为就是在这酒楼中谈生意，谁知两人却坐上了一辆马车。
楚熙瑶以前很少坐马车，不是家庭条件不允许，而是她有晕车的毛病。
不管是马车牛车还是驴车，只要是活物驮着走的，她都晕。
要按照她娘的话说，楚熙瑶就是享不了这个福。
果然，没走多远，她便一脸菜色。
只有靠近窗边，从缝隙中溜进来的几缕清风能让她好受点。
顾云深似乎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对，主动问道：“熙瑶不舒服吗？”
楚熙瑶还硬撑着。
“没事，我很好。”
又走了一截路，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云深直接吩咐马夫。
“停车吧。”
楚熙瑶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他的事情，忙说不用了，顾云深却坚持如此。
“外面是河道，沿河也有美景，我们下去走走吧。”
夏意正浓，沿河看柳。
今日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正好舒缓楚熙瑶的不适。
河道边，也有不少出游之人，大多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这样的场面，很容易让人回忆往昔。
楚熙瑶还记得，之前她小的时候，爹娘常带她去河边玩耍，直到有一次亲眼目睹一位小公子不慎坠河，就再没去过。
不过那位小公子最后没事，被人救起来了，只是听人说后来大病几日，昏迷了很久，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看到她嘴角浮起的微笑，顾云深好奇问道：“可是想起什么趣事？”
楚熙瑶便把那落水小公子的事情讲给他听。
听完之后，顾云深的表情有些怪异。
“你不知道那小公子是谁吗？”
楚熙瑶来了兴趣，“难不成你知道？”
“咳咳——”
他轻咳两声，很不好意思道：“其实就是我。”
“什么！”
楚熙瑶有些意外，她当时年纪太小，那小公子的面孔很是模糊，可她依稀记得，是个粉雕玉琢，很是可爱的小娃娃。
想不到当年调皮坠河的小公子，如今也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了。
顾云深没告诉她的是，当时他掉下去的时候是寒冬时节，河水冰凉刺骨，被救上来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到天冷就手脚发凉的毛病，也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走了一会儿，楚熙瑶觉得好多了，便提议再回到车上去。
这次，倒是坚持到了目的地。
下马车的时候，楚熙瑶觉得眼前一黑，幸而被顾云深扶了一把。
这个坊以前从未来过，看着眼生。
楚熙瑶向周围看了看，又觉得这似乎不是正街，而是后巷。
两人来到一道朱门外，门上无匾，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顾云深敲了几下门，便来了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来开门。
他显然是认得顾云深，只是多看了楚熙瑶两眼，也放行了。
这座府邸，从外面看着没什么，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无论是规格大小还是亭台楼阁，竟比顾府还要宽敞气派。
不像是商户，倒像是官家。
再往进走，穿过几条曲廊，和一片花园，才终于看见正厅。
这座府邸的主人早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喝过三遍茶了。
“云深，你们来的迟啊，可是路上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腿脚？”
楚熙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头便看见清漪长公主。
原来顾云深口中的那位，竟然是长公主。
想起她之前给她写的信，和留下的东西，楚熙瑶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就要请罪。
谁知顾云深却先她一步行礼，说道：“公主恕罪，的确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长公主也没再细问是什么事，只是脸色略微有些不好。
“罢了，坐吧，都坐吧。”
下人拿来两张椅子，算是赐坐。
这正厅太大，清漪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左右各站着五个侍女伺候，让楚熙瑶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必拘束，说说正事吧。”
楚熙瑶注意到，今日顾云深对长公主的称呼都是‘公主’两个字，和那日在青天赌坊的‘表姨’相差甚远。
她又看了是个侍女一眼，难道是因为今日有外人在？
可若是外人，又为何能听生意场的机密之事？
主要是长公主和顾云深在交谈，楚熙瑶仔细听着，深觉是两位大佬在过招，招招致命，互相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这一谈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最后，顾云深长出一口气，背靠在椅子上。
“如此，就依公主所言吧。”
很显然，是他们这边落了下风。
楚熙瑶微微皱眉，也知道，无论何时，跟皇家讨价还价都不是明智之举，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商户。
以为事情便到此为止，清漪长公主却又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听闻楚大人最近的官途不太顺利？”
楚熙瑶尴尬拱手。
“确实遇到些小麻烦，不过无甚大碍。”
“留职察看还不算大碍啊，看来楚大人的心也是真大。”
长公主随口调侃，却进了楚熙瑶的心里。
长公主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顾云深起身告辞，两人原路返回，从朱门出去。
楚熙瑶现在也看出来了，这道朱门开在后巷，算是后门。
看来一朝公主和他们这些商户打交道，也不是什么放得上台面的事情。
快要上马车的时候，一道背影极快地进入公主府。
楚熙瑶不经意地一瞥，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
竟有些像是……黎鸣。
无数种猜测在她的脑中渐渐成形。
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恩威并重，压制下官，长公主果真是将权谋之计运用得炉火纯青。
可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长公主有什么理由针对她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呢？
“顾掌柜，烦请让车夫停一下车。”
顾云深不解道：“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楚熙瑶摇摇头。
“我想回去，有些话想要问一问长公主。”
顾云深眼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知道什么了？”
楚熙瑶定定地看着他。
“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知道，所以要回去求证。”
顾云深眼中有些不忍。
“熙瑶，我劝你不要，长公主此人心机深沉，绝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不管你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权当是不知道，今后远离，才是上策。”
“可你如今不是在和她做生意吗？”
楚熙瑶的疑问，顾云深回答不了。
他捏紧发白的指节，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楚熙瑶扬起一个笑容。
“放心吧，我不会激怒长公主的。”
说罢，转身走进朱门。
身后，顾云深的细碎呢喃没被她收入耳中。
“她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啊。”
——
公主府。
正厅。
黎鸣站在一侧，依旧是平日里的冷漠模样，像是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清漪长公主则是一副意外的模样。
“楚大人，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还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楚熙瑶也丝毫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
“长公主，恕下官无礼，我想要知道，指使王鼎告发我，害我得了丙字榜的人，是不是长公主？”
长公主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
“你为何觉得是本宫？”
“直觉吧。”
这说法听上去有些可笑，可有些证据无法环环相扣，逻辑之间也并不紧密，但联系在一起，就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直觉。
她以前还怀疑过柳敬，可在朱门外见到黎鸣的那一刻，她的怀疑对象变了人。
“不错，正是本宫。”
长公主坦然承认。
“你下一步，或许就要问，为什么？”
楚熙瑶拧住眉，她现在又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什么陷阱之中。
“你初入户部没多久，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诸如顾家私制官银，诸如青天赌坊偷税漏税？”
楚熙瑶一震。
这些事情，清漪长公主竟然都知道！
清漪长公主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
那笑意让人觉得，她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敛了笑意，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
“我要你，改变户部上下的风气，替陛下整治奸佞，安定河山！”
这番说辞，太大太远，让人有些看不清。
楚熙瑶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我……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不值一提……”
长公主淡然一笑，“可也正是你这从六品的小小官员，甘愿冒风险，想要查出私制官银案的证据。”
“不，我已经放弃那个案子了。”
楚熙瑶反驳道。
她不知道，或许她现在已经后悔进来了。
或许，她该像顾云深说的，不要和长公主牵扯上关联。
“你没有。”
长公主的语气很是笃定。
“若是你真的放弃了，不会让云深暗中搜集线索，也不会几次在恭王府外徘徊。”
原来这些事情，长公主真的都知道。
她有几次下工之后，去钱庄之前，故意绕路去了恭王府外。
她也没办法做什么，只是远远地看一看，甚至没机会见到恭王爷本人。
而那仅仅只有几次而已。
长公主竟然一直都在关注着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没有问出口，长公主自然也不会回答她。
“既然你有这个心，何不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愿意做官的女子本来就少，我从你身上更是看到了别人所没有的东西。
你若是答应我方才所言，之后宦海沉浮，朝堂上刀光剑影，都由本宫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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